一间豪华精美的病房内,一位老人虚弱的躺在治疗舱内。

他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看起来似乎分分钟都要不行了。

室内十分安静,安静到甚至连他细微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

甘棠认出，这位老人正是比尔·波特，她看了看全息视频下角标注的时间,微微皱眉,这时间,正是七年前的一个秋天。

正在这时，画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人背对着镜头,走了进来,背影略有些肥硕,他穿着一身很高档的西装，头发中分，抹了发蜡,做出精致的油头发型，看起来似乎是个挺成功的生意人样子。

但他一开口，却喊了声老师。

联想到比尔·波特喜欢收学生，甘棠不由得猜测,这学生恐怕是在画画方面不太灵性，所以改行做了商人？

床上的比尔·波特本来闭着眼睛，听到声音后，艰难的撩开眼皮,看看眼前的人,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声。

“老师，你躺着别动，也别说话。”男人道：“你这一病，就是三个月了。我其他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都来看过你了吧？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也会来看你？你老人家，可是很看不起我，你不是跟人说过吗，觉得我好好的不画画，去做个艺术经纪人，很丢你的面子啊。”

饶是甘棠现在对比尔·波特感官复杂，也忍不住皱眉，这个男人真的太过分了，在一个重病的老人病床前说这个，是几个意思？

这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看床上的比尔·波特气的瞪大眼，嘿嘿笑了几声：“但现在，我是你所有学生里最有钱的一个！我刚在首都星人造八卫上买了一栋度假别墅，花了二十二亿星币。你这辈子，见过这么多钱么？”

“还有，三天前，你被下病危通知了，按理说，我们这些学生们，都该过来看你，送你最后一程，但是最后来的，就那么几个。你知道其他人都在干什么吗？哈哈，我在我的新别墅举办了一场艺术沙龙，特地邀请了我的这些师兄弟姐妹们过来，还请了一批特别有钱，特别喜欢买画的土豪，让他们接触接触。结果呢，肯不要钱也来看你的，不超过十个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说你这一辈子，都图什么！”

说着，男人俯下身子，凑到了比尔·波特的耳朵边，放低了声音说话。

虽然他压低声线，可是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了，倒是不影响人听清楚。

他道：“你就安心的上路吧。等你没了，我亲自去拜访师母，拿出最佳诚意，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就一年，绝对磨得师母把我当亲儿子看，让我做主，给你的那些画都卖了，卖个你想不到的高价，至于以后它们在哪个有钱人的墙上吃灰，就不用你管了。”

随着男人的话语，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好像一条缺氧的鱼一样，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气管抽动声。

滴滴滴滴的刺耳报警声，从治疗舱上发出，比尔·波特已经被气的不行了。

男人啧啧几声，站起来，转身就走，他人还没出门，就有医生、护士一窝蜂冲进来，开始抢救比尔·波特。

怀着沉重的心情，甘棠打开了第二段视频。

这是一间光线黯淡，布置的却很低调奢华的休息室。

数十名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唯有最中心圆桌上的一盏圆灯散发着柔和的黄芒，让人看不清四周沙发中众人的容貌。

“老师的病，已经下了五次病危通知了，为什么反反复复的，一直没有结果。”有人烦躁的说道。

“是啊，我画的那副缅怀作，也给搞得迟迟没办法拿出去拍卖。再这么弄几次，人们心态疲了，觉得他死不死的无所谓，肯定会影响我这幅画价格的。”

“呵呵，你给老头画的那副遗像，本来就不值几个钱。要是换了布鲁尔或者艾琳，不管老头再抢救几次，这画还是有人抢着要。”

“滚蛋！说的和你不蹭老头热度一样。”被嘲笑的那人说道：“我就不信你没画这样的画。大家手里都备了不少吧？”

场上顿时爆发出愉快的哄然笑声，似乎那位正在病床上挣扎的老人，不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只是个玩笑一样。

笑过一场，有人问道：“克劳斯怎么还没来？明明是他组织我们来这里见面的。”

“克劳斯是大忙人，不像我们，只会画画。他的生意做得那么大，迟到一会儿难免的，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等着吧。哎，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在人造八卫上买一栋度假别墅？这辈子怕是都不行了。”有人羡慕的替迟到的人辩解。

甘棠此时已经听出来了，大家嘴里的克劳斯，应该就是上段视频那个在医院差点活生生气死了比尔·波特的家伙。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众人才提起克劳斯没多久，一个人走了进来，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甘棠是开着上帝视角，能看见他，那些围在桌面闲聊的人，竟是直到他走到众人身边，主动开口，才知道他来了。

“克劳斯，你今天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儿啊？”大家和他打过招呼以后，纷纷问道。

“情况有变。老头的病情又稳定下来，医生说他爆发出旺盛的求生意志，如无意外，不久后就能看到痊愈。”克劳斯懊恼的说道。

“怎么回事。这老不死的，这是消遣我们玩儿呢。”有人恶声恶气，恼羞成怒道。

“说不好呢。”克劳斯也很生气：“要我说，有些人活到个五六十岁就够了，但偏偏这都快八十了，还不挂掉，非要吊着口陈年老气，搞得大家都不爽。”

“那我们怎么办？”有人吸了口冷气：“我今年都没有画别的东西，就弄出了两幅悼念恩师图。如果他没死，我今年就没收入了。”

“那也不能怪我，谁让你没本事呢。”克劳斯毫不客气的说：“要不然，你来我的公司打工，我手底下的画廊很多，你帮我做其中一家店的经理，如果你卖出去的画足够多，提成一点也不比当画家少。”

现在的社会，一般的店面，都是由机器人当店员，哪怕有些店面是用真人做店员，但也大都是招收一些文化层次比较低的人，经过培训以后，就可以上岗了。

让一名在星际还算有一点名气的画家来做店员，亏得克劳斯想得出来。但是，那人竟然没有一点受到侮辱的意思，反而认真的考虑起来，是不是真的跟着克劳斯干，就可以有肉吃。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最近可是没少私底下活动，老头如果康复了，传到他耳朵里，他恐怕要对付我们。”另一人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个你们别担心，我今天迟到，就是因为遇到了布鲁尔，和他寒暄了两句。老头身体情况稳定的消息，也是布鲁尔告诉我的。”

“布鲁尔？呵呵，这条老头的忠实走狗！不过，老头没告诉他，咱们已经和他翻脸的事情么？”

“估计老东西没脸面和布鲁尔说，你也知道他多好面子，特别是在布鲁尔跟艾琳，埃迪和罗伊斯这几个得意门生面前。但见过布鲁尔以后，我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布鲁尔没什么弱点，但罗伊斯被老东西从街头找到的时候，天天拿喷枪在墙上画画，一身犯罪记录，如果被曝光的话，呵呵……艾琳有严重的抑郁症，到现在还在吃药维持。埃迪麻烦更大，他爸妈是赌棍，这些年就靠他卖画养着……”克劳斯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众人不由得都愣了下，有些心下不安。克劳斯是准备拿比尔·波特的这些学生们来威胁比尔·波特了？

谁还能没个弱点了？克劳斯能掌握这些人的弱点，对付他们，也能掌握自己的。看来，他们是上了克劳斯这条贼船下不来了，以后只能跟着干到底。

见周围的人都沉默不语，克劳斯道：“布鲁尔这几个混蛋，吃老头的红利够多了，是时候该挪屁股了。老头什么好处都给了这几个，哪里管过我们？我的新画廊开业，让他来剪彩，他连电话都不接。还有你，阿尔洛，你上回不是急着买房子，缺个几十万星币，求老头把你的一幅画当成你俩的联名画作拍卖，不是也被拒绝了么，甚至还被他拿到公开场合当例子，告诫别人不要走歪门邪道，害得你名气一落千丈。他这些行为，配当我们老师么？”

他这话倒是引起了大家稀稀拉拉的赞同，因为有时候比尔·波特的确是清高的让人接受不了。

“就这么决定了，老头康复前，我先想想办法，搜集下罗伊斯当年的犯罪证据，再找个专业的八卦记者写点儿精彩的稿子。艾琳那边，随便刺激一下，她的病肯定会发作。埃迪的爸妈，我叫人带他们见识见识玩更大的赌场……等老头好了，如果不听我们的话，他最得意的四个弟子，一下子就要折三个！我们以前也是对他太好了，早该这么办，叫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画面外，甘棠已经听不下去了。

那个叫克劳斯的家伙，太可怕了！

至此，哪怕还没有看接下来的视频，她就已经猜到了，好不容易撑过重病的老人，因为心系几个得意门生的安危，被这个小人胁迫了。近几年他发表的画作，都不是他本人的作品，而是挂羊头卖狗肉，消费他名气拍卖出高价的伪作，最后，钱肯定也没到他手里。

果不其然，看完接下来的视频后，甘棠的猜测被证实了。

克劳斯他们，完全将比尔·波特当成摇钱树，不但要他发表假画作，还帮他接了很多以前他绝对不会参加的商业活动，让他各种站街。

甚至在有两次老人受不了，萌生死志之时，直接威胁他，如果他敢死，他们也肯定会毁了他的学生，老人才勉强支撑到现在。

甚至他们为了让比尔·波特参加活动时“卖相”更好，能让主办方给更多钱，还不顾他的身体情况，送了他去做基因微调，让他的容貌看起来更年轻一些。

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再回想起比尔·波特彬彬有礼，云淡风轻的笑容，真的挺难受的。

这个老人，心里承受着如此多的黑暗和沉重，却偏偏一点不外露出来。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忘继续对有才华的年轻人表达自己的友善，继续收徒，指导以赛亚，甘棠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伊恩，那个克劳斯，必须要受到惩罚！”甘棠站起身，眉眼间都是坚毅！

“好的，我会帮你。”伊恩说道。

其实这件事做起来并不难。这些视频就是上好的证据。

安德鲁找到这些视频也不容易，便是他这样的黑客大神，又掌握了神乎其神的钩子程序，也找了好几天，才搜罗到这些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