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说到底，她还是要取那凡人的性命。

这一方小院子，实在不利于施展，景澜第一次遇见画楹这般能言善辩之人，偏偏他还说不过她，如果之前对她诸多怀疑，那么在见了她的傀儡以后，他对她的话便信了几分。若不是其中有什么缘由，魔族不可能任人将魔尊的肉身变成一个傀儡。

他来人间，原本是来寻一件东西的，没想到东西没找到，先遇见了画楹。

既然遇见，就不能坐视不管。

景澜修的是无情道，无情道并非全无情，而是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没什么不同，遵循自然天道，舍的是儿女情长，得的是万物大爱。

所以，对于他来说，凡人的性命，就该顺应天道，不能让画楹擅自改变沈君义的命盘。

于是，景澜还试图劝说着她：“我是不会让你杀他的，本君劝你还是将小鬼送回地府。既然你说神女觊觎你的这身皮囊，又不愿去天界对质，那也可以与我同去魔界，现在只要有人能证明你这具肉身，是魔尊赠与你的，那我会禀明天帝，此间若有误会，定还你一个公道。”

看，在她据理力争之下，他终于信她一丁点了。

传闻当年奚月公主为救爱人殒身之后，魂飞魄散，魔族倾巢而出，战神重山为了平息重怒，请罪入了轮回道。后来说是天帝卖了个人情给魔族，让奚月公主的肉身养在天界的仙生池里，这件事才不了了之的。

而紫衣仙子是天界神女，当年凭借魔尊公主的半颗魔心，被人从轮回道生生拉了回来，她的肉身已经有了损伤，复生后对脸上和身上无法消除的疤痕十分在意。在她得知魔族还有一个养着的公主肉身之后，紫衣上了心，可惜魔族不待见她，自然不愿给她。

画楹这个残缺的魂魄，稀里糊涂去了魔界，在她看来，就是玄夜不想把肉身给紫衣，刚好她在就随便给了她。

其实魔族有人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可画楹不能去魔界，那里有她的冤亲债主，躲着走都来不及呢。

快亮天了，女鬼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她犹豫着怎么支走景澜，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镜子，抬手一扬，镜子到空中之后变大，里面竟出现了沈君义的身影。

景澜扬声道：“这凡人剩余的命数在此，因果轮回才是顺应天道，你们看了就明白了。”

剩余的命数，那就是未来之事了。

女鬼怔怔上前，而地上瘫软着的沈君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过来了，正呆呆看着那面镜子。镜中一个老翁赶车搬了家当来镇上，他托人给柳素云送些银钱，却被人告知她已不在人世了，他哭着跑去击鼓鸣冤，县衙立即传了沈家人，柳素云的婆母全都将罪责揽在了身上，被押入了大牢。

而沈君义仓促之下去老相好那求助，连人带包袱都被扔了出来！

镜中的他被乱棍打了一通，摔得四脚朝天，一个小丫鬟冲着他脸上啐唾沫，大声骂着他，原来得知他并没有高中，人家小姐就不理他了。他不甘心在门外等着，发现进出的读书人很多，有路过的乞丐看他失魂落魄地模样，告诉他说镇上很多人家都这样，对着路过的赶考读书人广撒网，日后依着这些情分，真有高中的举子回来说亲，好成就一桩良缘。

乞丐感慨着说，人县官家的小姐，娇生惯养，才貌双全，更得找个好人家了，你这样的，别想了。

天降大雨，乞丐跑了，沈君义抱着个包袱，站在雨里又哭又笑，温柔乡都是虚情假意，唯一待他一心一意的那个人还死了，他疯了一样在雨中奔跑，喃喃说着，县官家小姐怎么了，官家小姐怎么了？我什么样的？我以前不这样，我妻子就是县官家的小姐啊！我不配啊是我不配！

一心向往的美好生活，变成了家破人亡，最终这个男人疯了，上吊了。

那镜中的场景十分玄幻，有如身临其境，地上瘫软着的沈君义怔怔看着镜子，也不知是被官家小姐抛弃让他震惊，还是最终家破人亡上吊的结果让他难以置信，总之人已经傻了。

这个结果令人些许意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女鬼不知不觉又向前走了两步，失去了法力的小镜子掉落下来，她一把接住，再回眸时候，已是满眼泪光。

景澜以为她已经释然：“之后我会抹掉他的记忆，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女鬼仿若未闻，瞪大双眼不让泪水掉出来，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一直以来资助他们的，就是她的爹娘。爹娘口中说着不管她的话，可是放不下她，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趟，偷偷帮助她。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银钱的来处，却因为当初爹娘的反对一直耿耿于怀，说到底还是那可怜的自尊心，总想着等夫君高中，孩子生下了，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回去见爹娘。

“怎么没了，我爹，我看见我爹了！”

然而，这一切都晚了，她两手拿着小镜子，使劲晃了晃，没能晃出亲人，却将自己的眼泪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