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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校对版] 府天 2380 字 2022-10-20

话虽如此,郭荃心中隐隐还是有几分猜测。他和杜士仪交好,又得宇文融器重,因而知道这两人之间联系紧密同进同退,自然一直都宽心得很。毕竟,这李憕的左右为难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也不想夹在中间的人换成自己。前两个月宇文融还召了他去,问及杜士仪的两税制之法,他是真没怎么听说过,只能绞尽脑汁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会儿就觉得宇文融另有所想。今天宇文融出去一趟突然这般震怒,焉知不是因此之故?

见郭荃摇头,李憕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宇文户部近来脾气急躁了许多,在御史台和户部都时常大光其火,我也知道,是因为燕公虽罢相,却依旧任尚书右丞相,兼修国史之故。只是我之前去见燕公时,就只见他已经苍老了许多,不复往日豪气。如今胜败已分,何必再意气之争?”

宇文融麾下官员众多,李憕是知道郭荃秉性,这才忍不住倒两句苦水,见郭荃苦笑摇头,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宜再说,出了坊门便与之举手告辞。上了大街只走了不多远,他终究还是停住了马,待左右随从上前小心翼翼地探问,他就沉声说道:“去燕国公宅!”

张说虽罢相,但燕国公爵位和尚书右丞相之职尚且在身,门庭冷落虽不可避免,但朱门列戟,依旧一派锦绣豪门的气象。尽管阴行真已经故世,李憕又是宇文融的下属,可张家众人都知道李憕是张说颇为器重的晚辈,闻听他前来探望,元夫人少不得亲自在寝堂中见了他,这才引他去了张说修史的书斋。

国史都是在宫中史馆修,如张说这般获准在家修史的,简直是少有的恩遇。而这也使得张家上下总算能安心,于是,对于其兄张光当初的割耳讼冤,上至元夫人,下至张说诸子,人人都感恩戴德。此刻,元夫人到门前敲门通禀了,这才轻轻推开门,又对李憕颔首示意道:“说之近来闲坐,虽气性比往日平和,有时候暴怒起来却依旧止不住,李郎说话时万望仔细一些。”

“多谢舅母提醒。”

娶了张说的甥女,李憕在外固然仍是称呼张说为燕公,但此刻是在私宅,自然称呼得亲近一些。于是,当他入内行礼叫了一声舅父之后,就只见张说摆了摆手,却是一言不发地示意自己坐下。他依言在书案左手边的坐具上盘膝坐下,斟酌了再斟酌,终究还是开口说了话。

“舅父,我是从宇文户部那儿来。”见张说听到宇文融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李憕便郑重其事地说道,“舅父,前事已经过去了,陛下对你依旧存着情分,时时咨以国事,修以国史。听说舅父暗命亲朋故旧暗觅宇文户部并崔大夫等人的错处,朝堂之上争斗不休,安知圣人没有看在眼中?”

见张说依旧不做声,李憕不禁有些急了,竟是提高了声音说:“舅父,要知道如今政事堂不止一个源相国,还有新拜相的杜相国,李相国!你已经罢相了,若是再和宇文户部一再争斗,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说终于抬起了头,面上却露出了几分讥诮:“你以为我会不知道?”

李憕今天把心一横,决定破釜沉舟把话说清楚了,却没想到张说竟然如此回了自己一句。有些瞠目结舌的他直勾勾地看着张说,足足好一会儿方才声音艰涩地问道:“舅父既然知道,那又何必?”

“自开元以来,罢相后复起的,满朝之中只有两个,一个是源乾曜那老好人,第二个就是我燕国公张说!”说出这么一句话之后,原本老态尽显的张说两眼圆瞪,竟是仿佛一下子恢复了生机和朝气,仿佛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宰相。

然而,那种气势只是维持了片刻,便最终敛去无踪。他眯起了眼睛,复又淡淡地说,“当初我被姚崇那一下算计,几乎跌到了谷底,但即便在岳州那样一个地方,我依旧熬过来了,我依旧回来了。可是,复相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若是因为他那种罪名罢相,尚且可以复起,岂不是代表当初的罪名定错了,天子的明察秋毫也错了?

这种话即便如李憕,他也不会明说,见其似懂非懂地皱了皱眉,张说方才轻声叹道:“你不用再劝了,宇文融自忖此前得罪死了我,不把我置之于死地,他和崔隐甫绝不会罢休。至于我也是一样,既然今生难以再登相位,为家人计,我也不容如此毒蛇在榻边酣睡!至于政事堂那两位新相,我替他们掀翻了宇文融这样一个时时刻刻兴许会威胁到他们的天子信臣,他们总能容得下我安心养老!”

当李憕徒劳无功地从燕国公宅中垂头丧气地出来时,郭荃也在家里收到了杜士仪在写给宇文融之外,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原本只是心中暗自猜测的他,这下终于明白了宇文融狂怒的缘由。原来,杜士仪不但拒绝了请宋璟重提在举国之内施行两税法的事,而且还规劝宇文融不要对张说追逼过甚,以免两败俱伤,抑或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杜士仪还在信上说,倘若宇文融能够想得通,请他设法再劝说一二,如果想不通,那他就当成不知道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