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四)

楚韶被带到刑部后,连公堂都没上,直接被押进了大牢。

没有审问,直接定罪,这也在意料之中,他并不惊慌。

踏进牢狱时,一股腐烂的朽木气息扑面而来,大牢的墙壁都是用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因为是夏天,石壁上冒着潮湿的水气。

夹道两边的牢狱中关着各种人,多以男子为主,或是被铁链五花大绑,或是全身皮开肉绽地瘫倒在地上苟延残喘,血腥味时有时无,惨叫声和鞭打声时远时近,在这种环境待上一刻钟都要让人发疯。

“进去。”

侍卫粗暴地把楚韶推进最深处的一间牢狱中。

地上铺着错乱的稻草,楚韶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幸好扶了一把门框才没有跌倒,但手却被木门上的倒刺划出了血。

他用衣袖捂住这个小伤口,在满地潮湿中找了一块勉强算是干燥的稻草坐下,位置刚好和临近的监牢靠在一起。

他刚坐下,耳边的木栏就被人猛撞了一下,楚韶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一团乌黑的毛发和破乱的身形,像一只从黑泥里刚滚出来的狮子,要定睛细看,才能确认这是个人。

这人开口问:“你也是南岐的俘虏?”

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白在闪动,嘴巴一开一合,说出的话带着浓重的岐州口音。

“我不是俘虏。”

楚轻煦不喜欢“俘虏”这两个字,这样的关系直接把他和啾咕放在了对立面,他不喜欢。

那人却说:“关在这里的人,都是南岐的俘虏,你也是俘虏!”

“你看看,你看看你对面那个人。”

他指了指楚韶对面那个被倒吊起来的男人,对方脸部充血,双眼翻白,身形枯瘦,乍然一看像具陈年干尸,面容已经消瘦到脱相,楚韶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曾经是南岐最有名的弓箭手,曾经一箭取了中溱两个小将的人头,你知道中溱有个甜点叫糖葫芦吗?当年那两个小将的头血淋淋的,在那把箭上,真就像一串糖葫芦,血淋淋的血淋淋的哈哈哈哈。”

“”楚韶想起他在随州吃过的几串糖葫芦,莫名有点反胃,他想远离这个疯子,却被对方隔着木栏抓住了手臂。

“你别走,你告诉我,南岐现在怎么样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南岐了,只有中溱岐州。”楚韶残忍地回答他。

“你胡说!南岐怎么会没有了!”

“你们那个姓魏的昏君都跑路了,国之不国,自然只有灭亡一条路。”?

“你胡说!你胡说!皇帝没用,可我们还有楚氏啊!我们还有战神啊!南岐从来不是靠魏氏皇族来撑着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熹!南熹!!”疯子的眼睛忽然迸发出光芒,似乎这两个字真的像熹光一样照亮他的希望。

楚韶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这位“南熹将军”的事迹,岐州也有不少这位英雄的话本,知道这位厉害,但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疯子吵闹,身陷囹圄,话本的故事并不能给他多少慰藉。

他准备挣脱疯子的手,离他远些,因为他身上有股泔水般难闻的臭味。

然而对方下一句话却让楚韶彻底愣住了。

“安宁侯府是南岐的熹光,安宁侯楚轻煦我们的希望。”

“”

“你说什么?”

疯子笑着重复了这句话,楚韶听得清清楚楚,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或许只是重名了。

这下轮到他抓着疯子的胳膊,“哪个煦?你说的是哪个楚轻煦?”

疯子忽然低吟出一句诗来:“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

他低念了几句,忽然用南岐小调唱了起来。

监牢上空有一个正正方方的小窗户,阳光从这里打入牢狱,疯子挣脱楚韶没有什么力气的手,跑到那方小小的阳光下,唱着这句诗,手舞足蹈地跳起了舞。

“就给咱们儿子取名叫韶,字轻煦,韶儿像轻柔温暖的阳光一样,照进娘亲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