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皇上的危机

谢深玄实在想不明白,皇上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初来太学时,谢深玄便觉得这新学制实在有些奇怪。

毕竟术业有专攻,大多寒门学子一心苦读方能进入太学,根本难以分心去学些其他东西,家中财力也并不能支撑他们去学习其他东西,太学是为朝廷培养官员,而并非是为了养育什么书画名家,也不是为了将所有人都养成文武全才,皇上要他们精通琴棋书画,还要能骑马能射箭,未免也有些太过为难人了。

更不用说今日伍正年所说的这个奇怪规定,太学内若无贴补,那些自千里外来此求学的寒门之人,又如何能上得起这个太学?

谢深玄在太学读书时,太学之内的学生,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才是京畿人士,大多数都是千里求学,只能住在太学舍内,亦或是结伴在京中寻个住处,那吃穿用度,无一不需要花钱,哪怕太学内常有贴补,日子也过得极为紧凑。

只不过太学生们一心只在书中,就算日子清贫一些,也并不在意,像谢深玄这样家中衣食不愁的,是少数的少数,而今不过才过去几年,这太学却好像是变了一个样,当年对太学生的贴补竟然已没有了,反倒是对寒门学子的筛选变得尤为严苛,照着他们所定下的这条件,谢深玄总觉得最终没有几人能够顺利被选上。

怪不得他总觉得而今太学内的寒门学子,远比他在太学读书时要少了许多,那寒门出身的学子,根本没有余力去学什么书画骑射,可官宦子弟却不同,若家中有钱,父母又有心让他向学,那这些东西,无论怎么也都能会一些。

谢深玄以为皇上一心希望朝中能多些寒门布衣,少些诸如严端林之类的影响,可这太学举措,却是处处都向着那些家中世代为官的官宦子弟的。

他心中实在藏不住话,这种事情,既然他知道了,那他必然要进宫向皇上问清楚,伍正年拦不住他,只好去看一旁的诸野,诸野却也未曾多言,看上去甚至不想阻拦,伍正年只得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谢兄,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

谢深玄:“……”

“我虽不敢揣测圣意,可皇上所想,显是并非如此。”伍正年又道,“我知道皇上一向极为关心太学之事,对这些贫寒学子也多有提及——”

谢深玄:“那他给钱吗?”

伍正年:“呃……这……太学也知道这些学生家境困难,若有办法,自然会多加贴补——”

谢深玄:“他给钱了吗?”

伍正年:“呃……”

“不是我想抬杠,这些学生的问题是没钱,不是其他。”谢深玄挑眉,道,“若学生连饭都要吃不起了,你们还在此处说空话,真的有用吗?”

伍正年:“……”

谢深玄:“我还是进宫一趟吧。”

伍正年:“……”

伍正年目送谢深玄离去,心中越发不安忐忑。

他知道谢深玄肯定是要骂皇上的,皇上又在此事之上怕极了谢深玄,因而伍正年原想劝一劝谢深玄,就算谢深玄一定要进宫,他至少也能让谢深玄骂得稍微轻一些,莫要真气着了皇上,令皇上再来降旨罚他。

可现在看来,他不仅没劝住谢深玄,好像还让谢深玄更生

气了。

谢深玄一生气,皇上必然要挨骂,皇上一挨骂……最后吃苦的,又要是谢深玄自己。

这可就是个死循环,谢深玄自己心中明明也清楚,可他就是非要去作这个死,硬生生将自己害到了这番境地。

伍正年实在不懂谢深玄的为何要如此,他只能叹气,看着谢深玄离了此处,这才摇了摇头,想,罢了,依谢深玄的性子,他也是必然要有这么一遭的。

反正诸野陪着他,就算谢深玄自己不知深浅,诸野也该是知道的。

应当出不了什么大事。

嗯,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

谢深玄实在忍不住心中之气,他走到太学之外,见诸野还跟着他,不由便想起他今日原还与诸野还有个临江楼之约。

他待会儿要进宫,出来可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与诸野的临江楼之约必然要作废,他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诸野,只好与诸野道:“临江楼……怕是要改天再去了。”

诸野点了点头,显是并无意见,可他这幅模样,却反倒是令谢深玄更觉内疚。

他只觉得诸野几乎无条件包容他的一切决定,无论他想做什么,无论他是不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诸野都不会介意或者生气。

诸野像是将一切的重心都放在了谢深玄身上,谢深玄反是因此愧疚难言,他仔细想了想,下定了决心,道:“今日若去临江楼,未免有些太过仓促。”

诸野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便只是沉默着点头。

“他们若要备好菜肴,也需时间准备。”谢深玄道,“今日仓促过去,只能见得一些招待寻常客人的玩意,你我难得小聚,多少有些可惜。”

诸野答:“无妨,改日便好。”

“对,改日。”谢深玄与诸野笑了笑,说,“回去之后,我让高伯提前派人过去,知会他们一声。”

诸野:“……”

谢深玄所言之语,有些超出了诸野的预料。

“今日是我要改约,那下一次,还是我来请客吧。”谢深玄又道,“让他们早做准备,多备些佳肴美味。”

诸野:“……”

诸野有些发怔。

他其实并不经常外出饮宴,玄影卫公务繁忙,常需伴驾,他轮值之时几乎整日都在宫中,没有什么出来享乐的时间,又心不在此,入京这么多年,他也不曾去过临江楼几次。

以往他看玄影卫调查其他官员的密报时,的确见过那些官员在临江楼内饮酒作乐,还说这临江楼有两个价码,直接去临江楼中是一个价,令他们提前准备则是另一个价格,后者可见得不少天南地北的美味,却要价不菲,若是吃俸禄的寻常官员,应当是去不起的。

对,哪怕诸野的俸禄极高,远超朝中绝大多数官员,可对他而言,这样去临江楼享乐,仍旧算是有些奢侈,可对谢深玄而言……显然就不是了。

诸野头一回觉得自己见识浅薄,哪怕已在谢家住了那么多年,很清楚谢家家财丰厚,他却仍旧莫名觉得紧张。

这感觉就好像……好像……

在吃谢深玄的软饭。

他脑中猛地冒出唐练所说的话,莫名被这古怪的想法吓了一跳,却又觉得……唐练所说的话

,好像的确很符合他与谢深玄之间的关系。

他现在住在谢家,还要让谢深玄请客吃饭,而若是他真与谢深玄在一起了,谢深玄肯定不会要他的俸禄,也用不着他那么丁点的俸禄来贴补家用,那些钱照旧留着由他自己开销,谢深玄绝不会动他分毫。

那他不就是个吃软饭的吗?

诸野被自己的想法所惊,可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或是借口,只要他喜欢谢深玄,他最后要与谢深玄在一起……那他就得老老实实吃谢深玄的软饭。

诸野:“……”

诸野沉默了。

谢深玄不知诸野为何不说话,他只是皱着眉,继续问诸野:“你可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

诸野:“我……”

谢深玄实在嘴快,下意识便抢在诸野开口之前说了话,道:“与以前一样?”

诸野:“……”

“若是一样便好办一些。”谢深玄笑了笑,说,“我还记得。”

诸野微微一怔,脑内关于方才的软饭推论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谢深玄而今所说的话——哪怕两人分隔多年,已有许久未曾见面,谢深玄却连他喜欢什么都记得。

他心跳微促,面上却还强装着镇定,冷静点了点头,谢深玄又问:“若还有多了什么喜欢的东西,回去之后,也记得告诉高伯一声。”

诸野:“……嗯。”

谢深玄却稍稍一顿,想了片刻,忍不住又道:“你还是告诉我吧。”

诸野:“……”

“分隔多年,这些年你有什么变化,我倒是全部都不知道。”谢深玄蹙眉,道,“既然你这段时日住在我家中,那去太学需要带饭时,总也得给你带上一份。”

诸野:“……”

谢深玄:“你先同我说一说,待会儿回去后,我再告诉厨娘。”

诸野:“……”

诸野说不出话。

什么软饭,什么丢人。

都随他去吧。

他脑内,只记得谢深玄所说的最后那几句话了。

谢深玄关心他,谢深玄想知道他的饮食喜好,想将这种事记在心中。

此事他当然颇为理解,他也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如此去做,只要谢深玄对他好,夸赞他,他便总忍不住想要将此事记在心中,而若是恰好这时候谢深玄做了什么不该做

的事情——

谢深玄忽而愤愤骂道:“太学之事,果然还是皇上太过分了。”

诸野:“……”

谢深玄请诸野扶他上马,方才爬上马背,又忍不住道:“他所为之事,不就是要这太学沦为严端林之流的私学吗?”

诸野想为皇上解释,可仔细想想,若不是因为皇上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那今日他本可以与谢深玄在临江楼内品茶赏景,而后一道骑马归家,说不出美好快活,哪儿用得着在此时进宫,闹得他兴致全无。

从此处来说,那的确是皇上的过错,谢深玄骂得虽然是公事,倒也算是在私事上位诸野出了气,诸野觉得,谢深玄骂得没有错。

对,谢深玄就是不会错的。

诸野牵着谢深玄那匹马的缰绳,引二人朝宫中而去,谢深玄又皱着眉,小声抱怨,道:“若不是因为他,今日我与你,应当已在临江楼中了。”

诸野:“……”

诸野想,谢深玄不仅没有错,谢深玄好像还很想与他共度这一晚上。

他更加难抑心中欣喜,沉着脸同谢深玄点头,一面却又忍不住摸向怀中,拿出了那本小册子。

谢深玄微微一僵,而后不可置信般睁大双眼,看向诸野,道:“你……诸大人,不是吧?”

诸野:“……”

谢深玄:“你我都已和好了,你还要记我的坏话?”

诸野:“……”

谢深玄:“不行,你们玄影卫真奇怪,你将册子收起来。”

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