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死人(三)
等王满仓把能说的该说的都说完之后, 度蓝桦又跟他核对了一遍笔录内容,确认无误后按下手印。
王满仓没经历过这阵仗, 让往哪儿按就往哪儿按, 让怎么按就怎么按,宛如机器人附体。
只是按着按着就觉不对劲,他十分疑惑且忐忑地问:“大人, 夫人, 以前按手印不都只按一个就行吗?”
这咋还让十根手指头都按一遍呐,印泥多得必须得这么祸祸了吗?
肖明成扯不出像样的谎, 选择沉默是金, 看上去格外有威严。
就听度蓝桦毫无压力道:“是呢, 新规矩, 这样不容易冒充。
哎少蘸点, 别这么用力, 都糊了,算了,擦擦, 右手重新来一遍……”
王满仓满面茫然, 心道想的还挺周到, 不过谁会来冒充这个呢?
目送王满仓双腿发颤离去的背影, 度蓝桦久久不语, 直到被一杯推到面前的凉茶打断思绪。
金银花茶里加了点冰糖和枸杞,晾凉后甜丝丝的, 清热败火又滋养。
“你怀疑他?”
肖明成问。
虽是问句, 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夫妻俩合作这么久, 对彼此的习惯十分了解,一般度蓝桦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那就是起疑心了。
“之前我们发现赵青时,他刚受伤不久,也就是说,凶手刚离开现场。”
度蓝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杯壁,缓缓道,“而王满仓又在我们之前发现伤者,这就意味着他跟凶手出现在现场的时间点无限接近。”
“单纯从时间看,确实有些凑巧,”肖明成没有简单地否认她的怀疑,“但这世上有句话,叫无巧不成书,而且王满仓对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去河滩也解释过:担心朋友,凶手也很可能是听见王满仓接近的动静后迅速离开,至少目前是很合理的。
当然,我们还需要派人去实地调查确认,不过我个人认为他在这上面说谎的可能性不高。”
另外,如果真的是王满仓干的,他得手之后直接跑就完了,为什么要冲出来自爆?
若是为了事先洗刷自己的嫌疑,路数看上去似乎并不高明,冒的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点?
而且他刚才的恐惧和紧张、愤怒不似作伪,如果真是装出来的,那王满仓绝对是世间少有的伪装高手。
但问题是,这种可能性有多高?
度蓝桦知道仅凭这一点说服力不够,于是马上抛出第二点,也是最促使她做出这样怀疑的证据:跪姿和凶器。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上面简单却又精确地画出案发现场伤者、凶器和河道的位置、方向,又特别强调了赵青膝盖上的淤青。
经过宋大夫反复确认,凶器就是石头没错,这就证明当时凶手并未随身携带凶器,所以才就地取材。
进一步大胆推论:凶手是临时起意。
甚至可能凶手作案后有点慌,以致于没能进行任何有效的毁尸灭迹的行为。
因为现场旁边就是水流湍急的大河,只要把人拖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冲远,很容易对后期衙门办案构成干扰。
但凶手却没有这么做,是不屑还是来不及?
但这么一来,就跟之前的假设形成悖论:
赵青随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全被抢走,乍一看似乎是被谋财害命的凶手意外选中,但如果你是凶手,唯一的目标只是劫财,那么你会选择干脆利落的从背后偷袭、从旁边突袭,还是愚蠢的举着一块石头威胁受害人跪下?
赵青年富力强,体格健硕,等闲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真要正面冲突起来指不定谁打过谁。
这么一个人会屈服在……一块石头的威胁下?
又不是瞄准的子/弹或箭矢,只要稍微有躲避的动作就可以实施反抗了吧?
光是这么顺着一想都觉得滑稽。
除了后脑勺外,赵青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说明被击倒之前现场没有经过任何打斗,也就意味着赵青压根儿就没反抗。
古人讲究“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辈子只跪天地君亲师,可赵青偏偏在城外河滩边痛痛快快地跪了,任谁看都会觉得可疑吧!
肖明成迅速明白了度蓝桦疑虑的来源,“除非他有把柄在别人手里。”
度蓝桦点头,“对,所以我觉得这起案件还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而王满仓与赵青私交甚密,偏又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案发现场,我想不怀疑都难。”
不过怀疑也只是怀疑,想进一步锁定嫌疑人,他们还需要更多证据。
“这么着,”肖明成想了下,“明天让人去通知赵青的家人,再拨人四处走访,把他的人际关系和最近几天的行动轨迹定下来。”
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一定牵扯到某种情感或利益纠葛,有了既定范围,反倒比陌生人的临时起意要好办的多。
“师父,大人,”前去勘察现场的林家良的声音从院外响起,不一会儿就从照壁前面绕过来,一张因为酷暑和剧烈运动而发红的脸上满是汗水,“有,有收获了。”
见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度蓝桦亲自替他倒了杯茶,“不差这会儿,先洗把脸,坐下慢慢说。”
定了师徒名分后,两人相处起来就比以前亲近多了。
林家良哎了声,早有机灵的小丫头跑出去打水,他就着沁凉的井水痛痛快快洗了一回,又咕嘟嘟灌下去两大杯凉茶,这才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指纹卡纸。
“我学艺不精,完整的指纹没提取到,只有这些零碎的掌纹。”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做提取指纹的活儿,下手前还信心满满,觉得等了这么久,可算有展示自己的机会了,一定要给自己和师父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