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远客【捉虫】

你好,凶手 少地瓜 8153 字 5个月前

并非远客【捉虫】

度蓝桦失笑, “这话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可不是什么大人。”

常悦正色道:“在我心中, 夫人远比寻常尸位素餐的官员更好。

我曾亲眼见到有被拐的孩子跑去衙门求告, 奈何那官儿吃了人贩子孝敬,只作不知,告状的孩子被抓回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生生打死……”

若天下的官员都有良知, 人贩子又怎能如此猖狂!

肖明成听得眉头紧锁, “竟有这事?

你可还记得是哪里的官,姓甚名谁?”

常悦面色黯然, “记不清了。”

当时他年纪还小, 又受了惊吓, 事后许多细节都忘记了。

如若不然, 刚回云汇府就主动揭发了。

肖明成心里自然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传统观念, 见常悦立志走科举的路子, 不由对他更多三分喜爱,当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出言安慰道:“你已做得很好了。”

说着, 又含笑问道:“听说你近日十分用功, 都读了什么书?”

常悦连道不敢, 只说自己八岁后才得以选中做书童, 开蒙晚, 而那位小少爷又是个混不吝,念书识字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先生教导的进度很慢。

好在那家望子成龙的心十分迫切, 也不管自己的儿子究竟有几斤几两, 只将市面上有的书都买了个差不离。

而那小少爷也乐得有书童替自己作弊,非但不阻拦, 还时常用些小恩小惠鼓动他好生学、快些学。

“回家前只读完了三百千和《诗经》,背会了《论语》,”常悦老实道,“回来后才开始看四书中的《大学》,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他不知当时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能做的唯有尽力将手头的书囫囵吞枣背诵下来,有机会再慢慢领会,导致许多地方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度蓝桦诧异道:“你这可不算慢了。”

肖明成也有些意外,当即挑了《诗经》中的几首考教一回。

常悦不敢怠慢,用心作答。

他虽然因为经历的关系相对早熟一些,但毕竟年纪摆在这里,见识终归有限,对许多诗句的理解都只流于表面,肖明成问得略深入细致一些,他就显得吃力了。

天气虽冷,但常悦的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一层汗珠,显然十分耗费心力。

考教结束,肖明成倒没急着说话,只细细打量着他。

常悦能隐约感觉到落在身上的注视,心跳加剧,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畏惧,依旧微微低着头,恭敬地束手站立。

日头渐渐升高,橙黄色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常悦掌心都出了一层粘腻的汗水。

眉梢一滴汗水顺着滑入眼眶,刺痛难忍,可他愣是忍住了没去擦。

良久,肖明成微微颔首。

这个年纪,这样的心性和定力,当真少有。

若说之前对这少年有五分欣赏,那么此刻已经涨到七分,他赞许道:“虽有些不大通,但确实背会了,不错。

你深陷泥沼却仍有上进之心,实在难能可贵。”

非但如此,他甚至当场将刚才常悦答错的几个点拎出来一一讲解,不像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倒像是平易近人的长辈、先生了。

常悦心中亦是十分震惊。

机会难得,他并不敢浪费时间胡思乱想,忙摒弃所有私心杂念,调动全部心力努力聆听。

待到后面,竟也能举一反三,主动发问了。

度蓝桦看着眼前有来有往的一幕,心头微动,若有所思。

虚心求教又有天分的学生很难不让人心生欢喜,肖明成足足讲解了约莫三刻钟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又解下腰间玉佩赠与常悦,“既已下定决心,便好生读书,来日若得皇榜登科,莫要忘了今日誓言。”

常悦大惊,十分惶恐,想到“长者赐不敢辞”,忙将满是汗水的掌心擦了又擦,这才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是,谨记大人教诲。”

肖明成点点头,笑道:“去吧。”

常悦又向度蓝桦行了一礼,转身去找妹妹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少年的背影中才略微透出那么一丝符合年纪的喜意。

“帮助迷茫的少年打开心结,确定人生目标,奖励积分100。

经过评定,常家商号为地方一级商业巨头,内部家庭稳定可避免商业动荡,保证地方财政税收,保证若干雇员及其家人温饱,影响巨大,奖励积分1000,现有积分合计26422。”

随着常悦的离去,度蓝桦再次接到系统提示。

当初她只是出于同情才开导一下迷途羔羊,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连锁反应,也算意外之喜了。

待常悦走远,她才对肖明成笑道:“怎么,起了爱才之心?

不如就收他做个入室弟子,正好跟咱们儿子做个伴。”

云汇府地方官员家中虽然也有跟肖知谨年纪相当的少年,但在读书一道的天分都不如他,有时难免遭遇说不上话的尴尬。

尤其今年肖知谨正式下场,哪怕不能一举得中秀才,学问和见识必然也会有一层质的飞跃,与这里的小伙伴们之间的差距无疑会进一步拉大。

倒是常悦,年纪只跟肖知谨差了不到两个月,天分出色不说,身家背景也清白,不怕日后出什么幺蛾子。

若能拉了来做自家人,确实不错。

肖明成没有否认,但也没急着肯定,“来日方长,先看看再说。”

收徒这种事往小了说,是师徒俩一辈子的事;而往大了说,却也相当于是两家的结盟,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从长计议。

度蓝桦点头,“这些事你比我熟,什么时候出结果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备下表礼。”

肖明成失笑,“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我故意吊人胃口似的。”

度蓝桦夸张道:“我哪里敢!”

肖明成笑着摇头,“你哪里不敢!”

两人站在门口说笑一回,里头莲叶又出来说安排得差不多了,这才进去做了开学致辞。

今天肖明成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陪衬,只略讲了几句话,剩下的时间便都让给度蓝桦。

云汇府女学第一届学生共计一百二十三人,出身各不相同,甚至来的目的也不一样,但这都不要紧。

度蓝桦站在高台上,专注的目光从每一张稚嫩的面孔上划过。

她看到了好奇,看到了不安,看到了对于未来的迷茫和惶恐,但更多的还是激动和兴奋,这很好。

严格说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办女学了,但大约像系统说得那样,这次才真正意义上具备了完整教育体系和分支的学校,给人带来的冲击自然空前强烈。

她忽然觉得肩头的担子很重,与之相伴相生的还有激动。

或许老天让她来到大禄朝,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我不知道你们来之前,处境如何,家人又跟你们说过什么,”度蓝桦缓缓扫视着这些人生刚刚开始的女孩子们,一字一句道,“但我必须告诉你们,从你们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以后的路不会太好走。”

人群中顿时出现了一点躁动,不少胆小的姑娘直接将恐惧放到脸上来。

度蓝桦继续道:“因为我想让你们跟那些男孩儿一起竞争,除了考科举,他们能做的,你们能做;而他们不能做的,你们也能做!”

“在将来,或许会有人对你们嗤之以鼻,言语讥讽,会很难过,但我希望你们可以坚持下去。”

“我会是你们的后盾,在这里的,全都是你们可以相互依靠和扶持的姐妹!”

“从这里毕业之后,你们将有一技之长,能够毫无障碍的养活自己,不必再依靠看他人的眼色过活……你们今天是父母的女儿,来日也可能是他人的妻子、母亲,但我希望你们记住,首先,你们是个人,有喜怒哀乐的独立的人!”

直到回去的路上,肖明成脑海中还回荡着度蓝桦那一番振聋发聩的演讲。

那些话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深奥的典故,甚至直白到吓人,但其中蕴藏的意味和憧憬却出奇的有力量。

他不禁回想起之前大家去黑水镇看海时,那夜幕下的海浪:漆黑的海水一层又一层,不知疲倦地击打在岩石上,然后带着翻滚的雪白浪花褪去。

看似徒劳无功,但谁又能想到那些坚硬的石块上被磨去的棱角,全都是天下至柔的水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