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一)

你好,凶手 少地瓜 7077 字 5个月前

天火(一)

端午一过, 天气好像腾地就热起来。

无数知了跟变戏法似的,一夜之间齐聚枝头, 扯着嗓子滋儿哇滋儿哇叫个不停。

树更绿, 花更艳,太阳也更大了,阳光早就没了春日的和煦, 晒在脸上火辣辣刺痛, 不多会儿就烤出一层油来。

若是没有要紧的事,人都不爱出门了。

平山县少水, 夏日更难过, 又一直没下大雨, 听说几处池塘、水库的水位下降一大截, 不少庄稼都有些蔫儿了。

而越是这种时候, 肖明成的试验田就越显眼:

他从年前就划出来两亩荒地, 根据地形分割成几十块,分别用了不同的套种和嫁接方式,然后又使用不同品种和分量的农家肥, 这大半年下来, 跟普通庄稼的长势差距已经很明显了。

度蓝桦闲来无事时曾跟着去看了两次, 见那些帮忙侍弄的老农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早前县太爷说要弄庄稼, 俺们还不信咧!读书人么,五谷都不认得, 咋就能干好么!”

说到这里, 一群北朝黄土面朝天, 伺候了一辈子土地的老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度蓝桦看了肖明成一眼,偷偷捏了捏他的手, 又对那些老农笑道:“虽然心里不服,可到底是官儿,还得照做是不是?”

都是这么想的,可哪儿有人敢说出来?

现在却被县太爷的夫人揭了老底,现场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才刚说话那老汉挠了挠头,憨笑道:“可不是么!不过如今都服气啦!”

“看看,长得这样高,这样壮!”

另一个老汉激动地指着那些庄稼杆子,欣慰爱惜宛如在看自家的后生,“照俺说,少说能多打一成粮食呢!”

之前肖明成亲自下地研究庄稼,朝廷上也不知怎么得了风声,偏他前面连着出了两次风头,正有人眼红,便阴阳怪气地说他哗众取宠。

正经一甲榜眼出身,天子门生,好好的官儿不做却去折腾种地,甘心从“士”堕落成“农”,当真斯文扫地!早知有今日,你又何必寒窗苦读十余载,出了娘胎后安心种地岂不美哉?

如今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肖明成比谁都激动。

他望着满目苍翠的庄稼长长地吐了口气,“等把这一茬种子再挑最好的,用最合适的方法种一回,如此循环往复,只怕来日翻番也是有的。”

今年只是第一年,哪怕他只在平山县任职一届,还有两年时间,粮食增产已成既定事实!

而这些,都将成为他晋升的筹码。

官做得越大,手中的权力越大,他的抱负和理想才更容易施展。

几个老汉被他的豪言壮语吓了一跳,“俺娘来,翻番?

!那得是多少粮食!”

有人掰着指头算了一回,骇得不得了,“这么些粮食,以后大家伙儿岂不是都能一天吃三顿,顿顿吃干的?”

底层百姓生活艰难,许多家庭尚且维持着一天两餐的习惯,且只有壮劳力才能吃干的,其余的老弱孩童便要多加些汤水。

如今骤然听说将来的日子能这么好过,一群人都欢喜得疯了。

度蓝桦冲肖明成比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很了不起。”

她坐在肖明成的左边,此刻一比大拇指,右手很自然的就从他左掌心抽了出来。

肖明成很矜持地弯了弯嘴角,下巴却忍不住有点小骄傲地抬了起来。

他做好了听到第二句、第三句的准备,同时还把左手摊开,像等待倦鸟归巢一样等着纤细的右手归来,然后……没有然后了。

扭过头去一看,对方已经兴致勃勃跟老农聊起家常菜。

“……”肖明成木着脸,缓缓收拢掌心,目光悠悠投向远方水波般起伏的麦浪。

万万没想到,他输给了家常菜。

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张脸晒得黑红,跟着插话道:“县太爷之前说过什么话来着,书里有粮食,还有金子做的大房子哩!读书果然有用!”

众人都煞有其事的点头,纷纷说以后日子好过了,也要把小子们送去念书,以后就算回来种庄稼也比普通老农种的好。

度蓝桦噗嗤笑出声,被强行带回思绪的肖明成也是忍俊不禁,摇头道:“是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是是是!”

那汉子欢喜道,又照葫芦画瓢跟着念了两遍,嘿嘿一笑,“还怪好听的。”

“这话说的不错,读书会种地,多打粮食多挣钱,可不就能盖起大屋子来了!”

众人如是说。

天气虽热,却还没到顶顶热的时候,肖明成和度蓝桦这一对平山县最尊贵的夫妻没有半点架子,就直接坐在大柳树下的田埂上,与周围的农民闲话家常。

那些柳树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两个成年人张开手臂都怀抱不过来,大片大片的荫凉连成片,偶尔有风吹来,细长的枝条便刷拉拉抖成一片,凉快极了。

度蓝桦突然玩心大起,偷偷抓起一根柳枝,往肖明成脖子里一戳,“有虫子!”

肖明成没反应。

度蓝桦眨了眨眼,郑重强调:“有虫子。”

肖明成颇为无奈地转过脸来,语气中透着好笑,又有那么点儿纵容,“你以为我会怕虫子?”

书生难道……度蓝桦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肖明成出身寒门,他自己都说从小帮着家人干农活长大的,而且之前亲自下地,难道见的虫子还少?

又怎么会被这样的恶作剧吓到。

肖明成摇了摇头,眼神突然一定,嘴巴张了张,指着她脖子的位置道:“有虫子。”

度蓝桦丢开柳枝,很不屑地嗤笑出声,抬手就拍,“你以为我会上当?”

肖明成的表情立刻变得极其复杂,很有点儿不忍直视的样子,“不”

奈何小伙伴动作太快,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

度蓝桦:“……”

掌心突如其来的粘腻让她整个人都僵了。

她僵硬着将手掌举到眼前来看,恰好对上一滩死不瞑目的虫子残尸。

默默掏出手帕的肖明成:“……那个,我确实是想提醒你来着。”

浑身汗毛倒竖的度蓝桦:“……呕!”

接下来的相当一段时间,度蓝桦就跟祥林嫂附体了一样,翻来覆去地念叨几句话,“我单知道恶作剧很有趣,却不知道有的人不会恶作剧,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的愿望是天下无虫……”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肖明成听得满头雾水,可同时也觉得她又惨又好笑,忙亲自去旁边的小水渠沾湿手帕,一遍遍仔细给她擦拭,“好了好了,不过是一只虫子而已,你吓了一跳,说不得它也吓了一跳。

况且现在它已经死了,你大人有大量,叫它好好的去吧。”

度蓝桦直勾勾地盯着他,第无数次重复,“我不怕死,真的,可肖明成你知道吗,太恶心了,啊啊啊真的太恶心了!”

有本事真刀真枪的来啊,恶心死人算什么本事?

认识这么久,肖明成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中间有村妇带着孩子过来送水,见肖明成和度蓝桦在,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