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81章 大火(修)

思卿,盼归。

秦瑶看着信纸上的话,眼前变得模糊,犹如平静的湖面被击碎,掉下连线的泪珠。

她满腔情绪汹涌,上穿捞过被子,蜷缩成一团,将那封信件抱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信件上那四个字力透纸背的力量。

被窝里寒冷,秦瑶卷着被子,小声抽泣,泪水沾湿了鬓发与头下枕头。

虽然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足以安抚秦瑶受惊的心。

原来,他和自己的感情是一样的。

他也在等着她回去,二人重逢对不对?

静谧的黑夜里,秦瑶躲在被窝里哽咽,哭得泪眼迷离,脑海里思绪万千,想起了许多自己和谢玉升相处的过往。

她抱着那封信,陷入了混沌的睡梦中。

门外,一道苍老的背影立在阴影处。

侍女推开门,乍泄了一条缝,露出光照亮外面的木梯。

秦章走出来,轻声问:“信给她了没有?”

侍女点点头,“回将军,给娘娘了。”

秦章颔首,迈开步子往楼阁内走去,脚步轻缓,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他手持灯盏,轻轻坐到床榻边,被子往下陷了一点。

暗淡的光勾勒出这一位年迈老将侧脸的线条。

他真的老了,眉宇间堆满了疲惫的倦意,双眉都快被压弯,嘴角两道深深的皱纹。

他手指拈起被子边沿,抬起被子,露出了熟睡中小女儿的容颜,看到了小女儿一双眼睛哭得红肿,鬓发上还沾有晶莹未退的泪珠。

他伸手替秦瑶擦拭泪珠,满手的湿腻,让他掌心发寒。

秦章搁下了灯盏,放在床头柜上,就坐在阴影里,静静地打量自己的小女儿。

他看她有着柔和的面目,挺翘的鼻子,红樱一般的唇,这都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儿的样貌,他见证着秦瑶一点点长大。

两道清泪从老将军混浊的眼底流下,沾湿了掌心,与原本手心上的几滴泪混在了一起。

他不知在黑暗里看了多久,思绪飘忽,眼前走马观花浮现了很多秦瑶小时候的画面。

想起她小时候爬到自己身上要自己抱,想到她不会骑马,自己手把手教;想到她阿娘去世得早,不会梳头发,拿着梳子到他面前,让他教她梳啾啾.......

小姑娘被他宠溺得太过了,懵懂天真,不谙世事。

秦章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好不好,但总归他喜欢自己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女儿一直无忧无虑地过下去。

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被欲望蒙蔽了双眼。

在女儿及笄成人后的那一年,先是同意先帝的赐婚,将她嫁进了皇室。

他当初怎么想的?

他枯坐了一夜,看着先帝赐婚的圣旨,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他的野心太大了,出生百年簪缨贵族的秦家,少年便成名,手握雄兵,势力盘踞,战功赫赫。

那时他站在大齐最北的山峦上,赢下了最酣畅淋漓痛快的一场战役,俯看众生万物,觉得天下尽在掌中,莫过于如此。

这刀剑所过之处,血色泼洒,催发生出的繁华景象,引得多少英雄竞折腰?

他也无法例外。

他是英雄,若没有干出这等谋逆叛国之事,等百年之后,便会被抬进名臣阁,日日受百姓烧香敬仰。

然而他秦章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打算,他谋划得更多,渴求得到的也更多,心里阴暗处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从先帝给女儿赐婚那一晚,他枯坐了一整夜,最终决定同意把秦瑶嫁给谢玉升起,他便付诸心中计划的第一步。

此后一切便自然而然地发展。

他需要一个外孙的降临,之后便是等着皇帝崩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外戚的身份,来插手处理国事。

可惜女儿未能如他所愿地完成这一步。

下毒、刺杀、勾结突厥,都是他费尽心机地除掉谢玉升所作所为。

若说其中有没有后悔,那肯定是有的。

在最初收到小女儿一次次写信,哭诉她在皇宫里过得不好,想要和离时,他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他后悔了。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救秦瑶呢?

谋反吧,谋反之后就可以救他的瑶瑶出水深火热。

可他到底太低估了谢玉升。

若谢玉升是一个懦弱没有主见的废物皇帝,那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他,可惜、可惜,谢玉升太过精明,腹里的老谋深算比起多少在政场上打滚几十年的政客都深沉。

秦章目光重新垂落到小女儿脸上,替她拢好了被子。

床榻上的小姑娘,不舒服地动了下,压在心口的信纸滑落出来。

秦章拾起信,看了一眼,又放回秦瑶的手里。

这信是谢玉升晚上送过来,一箭射到了靖州军营外。

秦章本来不想给秦瑶送上来,可想起这段日子,秦瑶被囚禁在此,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身上失去了那阵灵动的气息,他还是心软了。

他在黑暗里看着秦瑶,以一种近乎不舍的目光一一描摹小女儿的容貌,最后站起身来,半弯下腰,在小女儿鬓发上落下了一个吻。

“不管怎么样,阿耶都是爱你和你阿兄的。”

他说完,又有几滴泪掉落,本是不想打扰秦瑶,却抑制不住地伸出双手,将秦瑶拥入了怀里,轻轻抱了一下。

终于,他松开秦瑶,拿起灯盏,大步往外走去。

屋内的光影渐渐虚弱,很快又陷入了黑暗中。

只是秦章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走后,他以为睡着的小女儿,眼底也流出了几滴泪。

天光初亮,晨曦便透过细缝照亮了楼阁。

秦瑶醒来后,更衣梳妆,坐在案前,一口一口啜着稀粥。

昨夜她睡得很浅,以至于阿耶进来后抱了她一下,就把她给弄醒了。

那一句说爱她,秦瑶自然也听见了。

小姑娘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抿了抿唇,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

她当然也是爱阿耶的,可她无法忍受阿耶做出叛国这样的事情。

大概是受这一份情绪影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秦瑶下午又撑不住犯困,再次上了榻休息。

当她醒来时,外面已经全黑,柔柔的江风吹进屋内。

秦瑶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袍,立在栏杆边,和以往一样眺望夜里的江景。

然而这一次,她却发觉了不同寻常之处。

江上起了大雾。

才开始还能看清江面,到后来雾气汇聚,白茫茫一片,彻底遮蔽了人的的视线。

这样诡异的雾,在秦瑶被囚禁的时日里,从来没有见过,一时间心头有些发怵,默默后退了几步,离栏杆远一点。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江浪拍台,声音如雷,却也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秦瑶对身侧的侍女道:“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吗?”

侍女听了片刻,脸上神情仓皇。

那是人群在嚎叫,发出杀气震天的厮杀声;是兵戈相接,刀剑刺破肉身的尖利声,萦绕在凤凰台下,久久不散。

秦瑶立在原地,喃喃地道:“这是打仗了,对吗?”

她的目光穿过木条,透过层层云雾,看向了扑朔迷离的黑夜。

战场上两军对峙,齐军先开头筹,以雷霆之钧的气势一扫敌军,将对峙线逼近到凤凰台下。

接下来便是渡江,一旦齐军渡了江,便可以杀进靖州大营。

可谁也没料到,江上会起了一层大雾。

齐军的船行走在其中,根本认不清楚方向,大大增加了渡江的困难程度。

时不时对还有点了火的箭,从对面江畔飞射过来,深深地扎进齐军的船只上。

“哄”的一声,木船瞬间被点燃,窜起滔天的火光,火苗将人一点点吞噬。

“扑通、扑通”到处都是从船上跳下水逃命的齐军。

江上火光升腾,惨烈的叫声回荡在上空,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士兵的落水声。

“杀啊——”

江岸对面传来怒吼声,在齐军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队靖州军已经划船渡江,带着弓箭长刀,猛地冲来。

两方人马在江上厮杀,汹涌的江水渐渐染红,变成了血水。

江上叫喊声惨烈,盘旋在河水上空,顺着风吹向了远处的山坡上。

谢玉升策马,俯眼凝望着下方的场景。

他身后的军队庄严肃穆,黑压压的一群,犹如黑云笼罩。

谢玉升手握着缰绳,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没一会,见远处层层浓雾之后,策马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

是秦临。

他身后亦跟随着一众骑兵,高举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秦临面目冷峻,策马奔至谢玉升身前。

谢玉升道:“这里交给你,我绕道去后方截断他们的后路,可以吗?”

秦临点点头,道:“可以。”

二人之间沉默了下去,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谢玉升转身欲走,却在那一瞬间,秦临拉过了他的胳膊。

谢玉升转过脸来,问:“还有什么事?”

秦临酝酿了片刻,道:“我确确实实是来援助你的,我父亲谋反,但我与秦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在来之前,父亲写了一封信,让我带兵马粮草来支援他,我并没有答应。”

谢玉升平静地注视着他。

秦临松开了他的胳膊,叹了一口气道:“若我去支援我父亲,一旦战败,秦家就再无半点翻身的可能,但我还想拼一条活路,为我、也为我的妹妹。”

他直勾勾看着谢玉升,忽然扬高了一点声音道:“我抽了三万兵马,帮你去抵御南下的突厥。”

谢玉升道:“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秦临笑了笑:“算是吧,若突厥真的入侵到中原,你绝对要分出一些兵力去对付他们,到时候你分身乏术,再有别的地方发起叛乱,你该怎么办?”

这样的结果,便是最坏的局面。

历朝历代多的的是国家内乱,胡人入侵,把中原大地搅得一片疮痍的前例。

即便谢玉升把一切都算好了,也难保不会有万分之一这样的可能性。

秦临手搭上他的肩膀,道:“希望等这场战事平了之后,你还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对待我妹妹......”

话说到一半,秦临自己都没底气,改了口道:“不奢求你和以前一样对瑶瑶,废后也好,贬为庶人也罢,希望你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给瑶瑶一条活路,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

战场上的鼓声传来,拉回了二人的思绪。

谢玉升与秦临齐齐往山坡下看去。

秦临道:“那边鸣鼓声了,应该是要回防,准备第二次进攻了。”

谢玉升道:“我那先去后方。”

秦临颔首,目送着谢玉升的队伍的离去。

等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浓雾之中,秦临转目,望向江面上那一座高耸的凤凰台。

风吹得旌旗猎猎如皱,秦瑶搭在剑柄上的手,轻轻握紧,忽然拔剑出鞘,一阵肃杀的寒光破开了浓稠的夜雾。

秦临高举宝剑,转身怒喝道:“大齐的好儿郎们,今夜随我冲破敌军,踏平乱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