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竹马:我要跟你成亲

那之后,云清辞就开始拿着小牌牌去宫里找李瀛。

李鸿喜欢李瀛,故而时常会亲自教导他,手把手带他批折子。云清辞第一次去的时候,李瀛正好在江山殿做功课,听闻身边人通知云清辞来到,便告诉来人:“让他先等一会儿。”

李鸿却十分惊讶:“小辞来寻你了?”

“是。”李瀛说:“他前日哭了一回,怨儿臣总不找他,为了哄他高兴,儿臣便把令牌给他了。”

李鸿哈哈笑了起来,又感慨道:“这样也好,那件事后,云煜一直对他十分担忧,有你护着,他也能放心一些。”

他吩咐下去,让云清辞不必在太子宫干等,可以来江山殿陪李瀛读书,并表示日后若是不拿牌子也不必拦他。

安排好一切,却见李瀛欲言又止。

“怎么?”

“老师如今,怕是对我不太放心。”

李鸿的目光微沉,他思忖片刻,道:“他如今确实与朕生分了许多,想是阿若那番话对他打击很大……这种事不可强求,但云家世代忠良,哪怕不如以前与皇室亲近,骨子里流的也是忠臣之血。”

他说的,是云清辞重伤昏迷被带回来的那一日。

秦飞若一早就接到了云清辞受伤的消息,早早来到了码头,她一身素服,脸色苍白,在见到天子的时候还能保住仪态,恭敬见礼,天子道歉,她也笑笑摇头。

可在云清辞躺在小木板上被抬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就崩溃了。

李鸿跟云煜秦飞若,包括魏皇后都是一起长大的,见到她那个样子,他一样满心愧疚,更别说当时的云煜了。

秦飞若一直不停地抖着,泪如雨下。

云煜向她解释,秦飞若却一个字都不肯听,她摇着头:“丞相大人不必多言……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的大局为先,我也不想懂。”

她此前也是上过战场杀敌的巾帼女子,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跟去的大臣都语带指责,觉得她这话有失欠妥,毕竟她也是将门之女,满门忠烈,怎么能说出这种无知言论,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本该先行离开的李鸿停在了马车边。

听到秦飞若冷笑了一声:“我自战场下来,便嫁为人妇,相夫教子十几年。你们身在朝堂,以忠义为先,我在家院,为何不能以儿女为先?你们满腔抱负以国为重,我为何就不能以我儿为重?你们这些人,要将女子关在高门,叫她们做贤妻良母,又要让女子放眼大局,理解你们的忠烈大义……那谁又来理解我?谁能承担我的痛苦?我儿生死不明,他是我的命根子,你懂吗?”

她看云煜,又去看别的大臣:“你懂吗?”

“你又懂吗?”她挨个问了个遍,又惨笑道:“你们不懂,你们若懂,就不会说我无知,不会说我今日行径,是在无理取闹!”

“既然你们不懂我……”她哑声说:“我为何要懂你们?”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鸿与李瀛立在那里,看着那个喝令完了几个大臣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云清辞抱了起来,云煜上前,听她低声说:“走开。”

她的声音很轻,手也很稳。李泓知道,她是担心惊吓到自己怀中的宝贝。

她不想去理解,也不想去接受,没有人可以指责她。

他们这群在朝堂上位高权重的男人,江山与百姓是一切,可对于她来说,孩子就是她的一切。

云煜一路将她送到车前,秦飞若踩着木阶走上去,哑声对云煜说:“你抛弃阿辞的时候,真的痛过么?”

云煜脸色惨白。

秦飞若说:“你便与你的皇帝陛下,做一家人去吧。”

她抱着自己的孩子隐入车中,不见了踪影。

那之后,云煜依旧还是忠臣,可和李鸿之间,却远远不再有此前那种兄弟之间的亲近,他时刻提醒自己,那次是因为理智才选择了李鸿。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李瀛登基,他始终恪守君臣之礼,不再像以前一样师生相待。

秦飞若那句话攻心可谓一绝。

云清辞自幼长在她的膝下,几乎没有见过父亲,她恨云煜,不是因为云煜在孩子和皇帝之间选择了皇帝,而是她怀疑,云煜对云清辞,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感情。

她认为,他为了他的皇帝抛弃了云清辞,可却连最起码的心痛都没有,她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成为了弃子。

云煜自然是痛苦的。

但秦飞若那句话出来之后,他恍惚也开始质疑起来。他究竟是为了大义抛弃了孩子,还是在那一瞬间,下意识选择了他的兄弟。

所以他对云清辞掏心掏肺的好,他想证明,我爱这个孩子,我爱他啊,我当年,并非是单纯把他当做了一枚弃子,抛弃他的那一刻,我也痛了,真的痛了。

没有人知道,他至死,都觉得自己对云清辞的关怀不够多,至死,都在质疑自己,我是否真的爱过这个孩子。

可关心则乱,很多年后那一场把云清辞逼到自戕的祸事,也皆是他在自我感动,他以为他和李瀛背负下了一切,隐瞒一切,就可以让那孩子平安顺遂,可以安静地,默默无闻地做一个好父亲。

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他的所有行为,还是逼死了他努力想要去爱的孩子。

现在,此时。

冬日的暖炉前,云清辞朝李瀛胸前贴了贴,小声说:“这些事,你从未与我说过。”

李瀛没有再与他道歉,他只是抱紧了云清辞:“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与你说清楚。”

“那,我跟着你的那两年,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他……”

“你自戕之后,他便病倒了。”忆起前世,李瀛嗓音微哑:“后来……”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忽然梦中惊醒,踉跄地徒步行向了门外。

云清辞几个兄长纷纷爬起来,提着灯笼跟上他:“父亲……”

他眼神涣散,茫茫往前走着:“夫人,小辞……去别院,找你母亲,还有,弟弟。”

“我命人备车。”云清萧拉住他:“父亲,我给您备车。”

“我自己去。”他说:“你们不要跟着了,我自己去找他们,他们,等着我呢……”

他那时病了个把月,自己突然能够下床走路,而且意识不清,显然是回光返照。

他自然是没能走到别院的。

他倒在了云清辞最爱吃的那家,鲜肉酥饼的铺子门前。

据说他是忽然停下来,看到了那个招牌,笑着说:“我给阿辞,买两个酥饼带过去,我记得的,我的阿辞,爱吃这个酥饼。”

然后他便一头扎倒在了雪地里。

长袍曳地,打着灯笼的三个儿子纷纷蹲了下来。

但他再也听不到了。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带着笑,再无声息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几息在想什么,是想到了幼年悄悄躲在丁叔身后探头看他的云清辞,还是想到了年少时第一次见到的秦飞若,又或者是,秦飞若登上马车之时,问他的那一句:“云煜,你抛弃阿辞的时候,真的痛过么?”

李瀛去参加了葬礼。

但他很少去看云相。

所以云清辞的魂魄跟在他身边两年,也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是活。

时间倒退到当年那时,李鸿与李瀛也只是短暂交谈了几句。云清辞很快被带来了江山殿,他看到皇帝的时候,也还是有些紧张,脆生生地行礼:“参见陛下。”

李鸿笑着把他喊到了身边,告诉他:“下回若是太子不在宫里,你就来朕这儿找他。”

云清辞的眼珠在低调而奢华的江山殿中转了一下,乖巧地说:“谢谢陛下。”

一开始,云清辞其实也挺讨厌李鸿的,毕竟父亲是为了救他才抛弃了自己,可随着跟在李瀛身边学得东西渐渐多了,他开始明白,皇帝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李瀛随口提:“要不搬来城里住,这样你来宫里也比较方便。”

郊外别院到底是有些远了,不管是云清辞找李瀛,还是李瀛找云清辞,都要跑上很久。

毫无疑问,他提议云清辞搬来城里,要住哪里,显而易见。

云清辞生了一阵闷气,李瀛才后知后觉,改口说:“你要是想继续住在别院,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

于是就还跟以前一样。

时间很快从秋走到了冬。

一遇到逢年过节,云清辞会尤其地想念母亲。

每当这个时候,会背靠着放母亲灵位的桌子,像以前倚在母亲怀里那样,捧着书一坐一整天。

去年云相在过年的时候派人来接过他,也命人送了吃的喝的,都被他给扔了回去。

今年云相一如既往送了东西来,云清辞看也没看一眼,倒是没扔,只是被刘婆婆劝着又给带回去了。

二十八那日,李瀛来了一次,给他带了些吃的,云清辞跟在他身边,眼巴巴地问他:“你过年会忙么?”

“忙。”李瀛一边给他把吃的都拿出来,一边告诉他:“过年的时候宫里会有一些活动,需要每个皇子都到场。”

云清辞那句,我想跟你一起吃年夜饭,便默默吞了下去。

李瀛问他:“有事跟我说?”

“没有。”云清辞、对他一笑:“那等过完年,我再去找你玩。”

李瀛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看,今年好好吃饭,就又长高了。”

“那不还是没赶上你……”

“因为你长我也在长。”

李瀛离开的时候,还在嘱咐他:“过年要好好吃饭,我最迟初五,便来寻你。”

“哎。”云清辞抠着门框,一直目送他上车,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转身回了院里。

很快到了三十那日,刘婆婆也是要去跟家里人吃团圆饭的,便抽了时间把他安顿好,嘱咐他吃罢饭可以把碗放在那儿,晚点她再过来洗。

云清辞乖乖点了头,她又嘱咐了其他丫鬟,几个人轮流守着云清辞。

于是到了年夜饭那天晚上,云清辞便自己端着碗,去了小祠堂,窝在桌脚下倚着母亲的灵位,认认真真地吃掉了一整碗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