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二更君

那些乡民都是永州本地人,不太明白官话,给宋皎比划着,才说道:“看到好几具尸首冲过去了。没有见到活人。”

宋皎心凉了半截,又问这是何处。乡民道:“这是永州地界,前方就是岳峰镇。”

他们之前乘船的时候,距离永州地界还有一段距离,可见是被江水卷冲了差不多百里。

不过有镇子的话就好办了,宋皎心想自己可以去找官兵帮忙搜寻诸葛嵩小缺等人。

不料其中一个乡民打量了宋皎一番,见她生得秀气,便说道:“你还是不要去啦,那里危险的很。”

宋皎似懂非懂:“怎么了?”

乡民道:“岳峰镇旁是琵琶山,山上本来就有一伙贼,因为最近发大水,这些贼下山抢掠了好几次,先前更是扬言要杀进永州呢,这岳峰距离永州城最近,昨日一场大水冲塌了半边城墙,现在那的人都在往外逃,因为听说今晚上琵琶山的贼寇会下山血洗岳峰镇。”

这乡民竭力地说点似是而非的官话,宋皎竭力去听,总算领会了个大概。

她不由大惊,忙问:“那岳峰的县官跟县尉等呢?”

乡民道:“今天一大早,县官老爷就让他的夫人带了值钱的东西先撤离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镇子里的人都慌得要跑呢。”

宋皎又惊又怒。

岳峰镇如今确实已乱成了一团了。

自从城墙突然被冲塌,城中也淹了半边后,百姓们又得知——县太爷一大早就就打发了夫人带了细软,乘车离开了镇子,往永州方向去了。

百姓们本就人心惶惶,听了这消息越发张皇失措,岳峰镇这里已经走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往永州城方向逃难去的,还有更多的百姓准备逃走。

岳峰县衙,王知县正也在催促下人搬东西:“蠢材!还不快点,慌手慌脚的!”

正忙乱中,一个仆人道:“周县尉到了!”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武官袍子留着络腮胡子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横眉怒目地说道:“王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王知县回头见是他,便笑道:“周大人,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满城都乱了,大人也不管管?”周县尉的眼中透着怒气。

王知县瞅了他一会儿,冷笑道:“发大水,又闹贼,我怎么管,我能管得过来吗?”

“你可是县令!”周县尉道:“你不惯谁管?”

“谁能管谁管,”王知县哼了几声,道:“我一月只有一两银子的薪俸,难不成还要我把命送在这里?周大人要是觉着自己能耐,你只管去,平日里不是说我总压着你么?现在本官不压了,随便你了。”

周县尉咬了咬牙:“你真的要弃城逃走?你不怕回头朝廷知道……”

“回头朝廷知道会怎么样我不晓得,但现在我清楚的很,我要不走,就会立刻死在这儿,那琵琶山的贼闹得多凶,杀人越货鸡犬不留的,还不是你们这般武官向来无能?你们要是能耐,早把他们剿灭了!至于有今天的祸患?”王知县振振有辞,丝毫不觉惭愧:“你既如此忠烈,你就留下来抗贼好了,就怕又发水又闹贼寇,你也顶不住,别在这儿说好听的!忠义节烈,谁不会说!”

周县尉双眼发红:“平日里我难道没有请命去剿贼?是谁说这些贼寇不能招惹,惹翻了会连累岳峰镇,我几次想要招募兵丁,是谁张口闭口说没有钱?”

“行了行了,”王知县摆手:“谁耐烦跟你说这些旧账。”

“王大人!”

“周大人!”王知县也提高了声音:“怎么了,你难道要动手?别忘了你只是个县尉,知道点自己的身份!”

才说了这句,只听有个声音静静地响起:“那不知王大人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王知县跟周县尉双双转身,却见门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量不高,偏纤瘦,但生得极好看的青年。

领这青年来的县衙的捕快忙道:“大人,这人自称是巡按御史……京内来的。”

“什么?”周县尉跟王知县俱都惊了。

两人狐疑地看着面前之人,但看着对方秀美有余而威勇不足的容貌气质,却双双地不太相信这说法。

王知县把宋皎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你说你是巡按御史?嗤……该不会是周大人你找来演戏的吧?”

周县尉瞪了他一眼:“这位公子,您既然说是巡按大人,不知有何凭证?”

宋皎向怀中掏出自己的官印,并一枚巡按御史的令牌:“自己看便是。”

周县尉惊见令牌,已经抖了抖,又细看那枚金印,顿时惊道:“真的是京内出巡西南的宋按台?!”他忙后退一步行礼:“是卑职无状,请按台大人见谅!”

王知县在旁一惊,也忙疾步上来查看令牌跟官印。

翻来覆去地看过之后,他的脸色开始不佳:“这……”

他当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冒出个什么按台来辖制自己,但是这令牌跟官印,却堵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假笑了两声:“真的是宋按台?可是您……怎么是这个模样的?”

说话的时候他急忙向着周围的仆从使眼色,那些本来慌乱如蚁的仆人们便都先行退下。

宋皎在方才进来的时候,已经听见他跟周县丞在争执了,闻言淡淡道:“船在水上出了点意外。”

她扫了扫衣袖,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将袍子一抖落座:“劳烦王知县,立刻草拟两份榜文。”

“榜文?”王知县怔住,但看着她气定神闲的行事,竟不敢造次。

“第一份是安民告示,如今城内大乱,当务之急是叫百姓们安定下来,切勿轻举妄动。第二份便是昭告百姓们知道,本官已经抵达此处,一是安心之效,二,本官的随从众人得知之后,也会极快赶来。”

宋皎这几句话波澜不惊的,却是不容分说的语气。

王知县的唇动了动,还在想要不要反驳,宋皎眼神一变:“怎么了王大人,这两份榜文本官立即就要。你还不赶紧去,是想如何!”

“是……”王知县不敢多言,忙答应了声,往后退下。

周县尉一直在旁边看着宋皎,见她一到先要发榜文,且这般清晰明白,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安稳。

忽然宋皎道:“周县尉,还得劳烦你速速派人维持城中治安,有些宵小之辈趁机在城内抢掠,制造恐慌,务必要将这邪风歪气打压下去,不然不等贼寇来到,城已经自乱。”

“卑职遵命!”周县尉本能地答应了句,又迟疑:“可是,卑职手头不过三四百人而已,此刻又不能全召集起来……”

“这个简单,非常时候,非常行事,”宋皎说道:“你只管吩咐下去,找各处里正,让里正负责选人巡视本地,配合官兵行事,不得有违。”

周县尉听她吩咐的清楚条理,越发喜悦:“是!卑职这就去。”

县尉去后不多久,王知县写了两份榜文出来给宋皎过目,宋皎看了眼,拿出官印,在第二份上盖了章,叫衙差拿去速速贴在衙门门口。

王知县还惦记着撤退的事,可是巡按在前,哪里敢说什么。

宋皎当然知道他心怀鬼胎,但目前不是处置他的时候,便道:“王大人,你立刻调拨县中可用人手,赶往城墙塌陷处,尽快地将城墙修复。”

王知县听了眉头一挑:“大人,这城墙塌了有一段,一时半会儿只怕无法修缮妥当,何况如今因为发水,人心都乱了,也召集不了那么多人。”

宋皎突然想一巴掌扇死他。

就在这时,县衙外头突然人声鼎沸,有衙差跌跌撞撞进来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外头、外头……”

“不会是琵琶山的贼打来了吧?”王知县大惊,双腿发抖,似乎要夺路而逃。

“不是,是、是那些百姓,他们围在县衙门口,问县太爷是不是已经逃了。”

王知县听说不是贼寇,立刻精神抖擞,腿也直了:“混账,本官不是在这里吗?叫他们赶紧走,巡按大人在此,莫要惊了巡按大人的驾。”

“但是他们……”衙差胆怯地看了宋皎一眼,“大人,您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王知县皱眉:“怎么了,难道这些刁民还敢闹事?”他故意看了宋皎一眼,心里却巴不得百姓们闹得更凶些,最好给这个什么巡按一点颜色看看。

宋皎起身:“王大人,一起去看看吧?”

王知县见她竟毫无惧意,只得跟她一同出外。

还没到大门口,就见门外乌压压一群人,有的已经冲到门口,几个差役在那里拦着,却像是薄木板挡着河流水,哪里挡得住,那周县丞才吩咐了话,也给堵了回来,无计可施。

直到看见王知县走了出来,百姓们才停住了脚,慢慢退了下去。

王知县迈步出了门,先扫了眼身边的宋皎,才装模作样地说道:“你们都是在干什么?造反了不成?”

一声“造反”还未说完,人群中有个声音叫道:“就是造反又怎么样,反正都已经没有了活路!”

“谁,是谁在说话,把他抓起来!”王知县伸着脖子叫道,见无人答应,便又回头看向宋皎道:“宋按台,您瞧,穷山恶水出刁民!”

忽然,百姓之中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他道:“王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不过是来找大人讨个说法而已。听说大人把自己的夫人送去了永州,连大人也要弃城而逃了,我们当然想问问大人,是不是真的不管岳峰镇了?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了?”

王知县咳嗽了几声,假惺惺道:“谁说的,你们不要听信传言,如今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宋大人就在这里,本官刚才还奉了宋按台之命拟了两份榜文,你们没看见?”

人群中又有人道:“什么狗屁按台,不过是一路货色!恐怕也要跟你一起逃走了!”

“谁,到底是谁!站出来!”王知县怒道。

宋皎走前两步。

那老者诧异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您莫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