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一抬手,她身后的小缺上前,宋皎遮着唇,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小缺走下台阶:“来两个会喘气儿的,去曹府。”
底下的衙役们面面相觑,之前打过王峰的那人灰溜溜出来,跟着去了。
陆知县心怀鬼胎,起初当听人说朝廷的巡按御史来到后,他是难掩心惊的,这才急忙派人通知了百户所林大人,准备一起迎驾。
等见到宋皎一身大红獬豸官袍走来,那样秀丽照人的,他惊愕之余心里窃喜,以为这样面嫩,必然是个绣花枕头表面好而已。
不料堂下坐定,才开口对答,便觉出了味儿不对。
陆知县自认王峰是绝不可能再改口的,毕竟他们有他的“软肋”,谁知宋皎三言两语,逼得王峰忍无可忍,竟果然翻了供。
但直到此刻,陆知县还并不能算上惊慌失措。因为他还有两张底牌。
第一张王牌自然就是曹洪曹三爷,这曹洪在本地多年,因为京内的势力,一直无人敢动,就算闹出人命,也自然买通官府,威逼利诱地堵住事主的嘴。陆知县帮着做了诸多恶事,也得了曹家不少好处,背靠大树好乘凉,他觉着曹三爷这棵树不会倒。
至于宋皎要去传曹洪,他心里的想法却是跟林百户一样。
不过陆知县倒是宁肯曹洪过堂,叫他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巡按吓唬一顿才好。
至于第二张牌,就是在王峰这案子里的那些人证,那些口供可都是画了押的,他有信心这些人绝不敢翻供。
他听林百户跟宋皎打赌,便只先心怀忐忑地立等罢了。
宋皎翻了翻面前隔着的本案的相关档册,道:“涉案的五名人证何在。”
一声令下,陆陆续续有人从堂下走了进来。
这五个人之中,有三个是王峰的左邻右舍,其他两个是路人。
宋皎刚才已经把五人的证词都看了一遍了,表面上并没有什么纰漏。
毕竟这陆知县给曹三爷擦了这么两年的屁/股,早轻车熟路,县衙之中只怕也沆瀣一气,把证词弄的天衣无缝。
她倒是有点佩服,这份精致心思用在什么上不好,偏走邪道。
宋皎看着口供,命五人分别把案发那日的所见所闻再说一遍。
这五人战战兢兢地,也不敢跟地上的王家三人目光相对,只自顾自低着头说自己的证词。
与其是“说”证词,倒不如说是背诵。
宋皎且听且看,他们所说的跟县衙存档的纸上所写,简直一模一样。
她又不是第一天当差审案,这若是证人呈上证供,是绝不会每次都一样的。
真正真实的口供,总会有些差错,比如忘记的细节,记错了的情形等等。
有细微疏漏,才是正常的。
但像是现在这样,跟小学生背诵课文似的分毫不错,这若还没有鬼,她先前的案子都白办了。
把供词放下,宋皎看向面前的五人。
“你们说的都不错,只是你们在口述证词的时候,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旁边的王家人。”
五个人面面相觑,却仍是下意识地避开王峰父子。
陆知县抬抬屁股,刚要说话又忍了回去。
宋皎笑了笑,看着第一人道:“王四,你是王峰的右邻,据说你原本是欠了镇上铺户数处银子,但在你供认说亲眼看到王峰杀妻之后,你便把债还上了,本官问你,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王四变了脸色:“大、大人……是、是小人一个远房亲戚给的。”
“亲戚姓甚名谁,住在何处,一一告知,不管多远,本官都有法子传讯他。”
王四面如土色,双腿开始发抖。
宋皎又看向那过路人:“李大,你原本只是个佃农,但自从你作证后,名下便多了良田三顷,是谁给的?”
李大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是、是因为小人救了主人家的牛……主人家嘉赏小人的。”
宋皎笑道:“这个借口不错。”
她不以为然,又看向王峰的屋后所住的邻居:“王老实,你倒是没什么可疑,不过,你有两个跟王崽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儿……”
倘若曹洪能够拿王家小姑跟王崽儿要挟王峰,那自然也能用王老实的女儿来要挟他做伪证。
宋皎并未说下去。
王老实却瞪大了眼,他震惊而恐惧地看着宋皎,却又满脸惭愧地无助地低下了头。
宋皎把涉案的五人一一点过。
虽然被戳破了底下的勾当,但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咬死不肯说别的。
宋皎看的明白,他们在害怕。
她知道他们在怕什么,所以她不着急。
陆知县跟林百所都有些惊疑。
想不到宋皎在这么快,就把这些人的底细都摸得如此清楚。
林百所再一次看向宋皎,这次他不像是之前一样轻蔑,而是认认真真地把她看了一遍。
他心里突然有种预感。
自己的那个赌要输。
而且这案子恐怕……
真的能成?!
从县衙到曹府,不过是两刻钟左右的路程,而两刻钟不到,曹三爷便已经来了。
在听衙差进来禀告的时候,林百户眉峰耸了耸,他看向宋皎:“宋按台,好手段啊。不知您用了法子这么顺利地把人传了来?”
宋皎笑而不语。
堂下的百姓们像是见到蛇虫出没,刷地向着两边退开。
中间有一人走了出来,身着锦衣,身形微胖,脸上几根髭须,头戴员外巾。
他看见地上王家三人,以及那站着的五个证人,仍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眼神里甚至还透出几分凶戾。
等到抬眸向堂上一看,突然眼睛直了直,两个眼珠像是在瞬间黏在了宋皎脸上。
竟然忘了行礼。
林百户冷笑了声。
陆知县却猛地一声咳嗽,故意提高了声音:“曹三爷!还不参见巡按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