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久久地审视着钱小八的眼睛,那里已经泛起一层泪光,有惶恐、痛楚、懊悔与卑微,却没有丝毫狡黠与欺瞒。

心情难以言表,除了震撼还觉得不可理喻。半晌,凌凤语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跟着我?你要明白,以你的条件和资质,就算留在这里也只能做一名普通下人,或许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作为,你真就甘心吗?”

钱小八羞惭不已,苍白的脸颊渐渐浮现一抹绯红,小声嗫嚅道:“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从小就知道。我也没敢想这辈子有什么出息,爷爷去世前说我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期望我能够赚点小钱可以糊口,一生平安不必颠簸罢了,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想跟着你,是因为你曾经对我很好啊,我们无亲无故的,我又一无是处,你还救我、关心我、帮助我,当年我就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还说过要好好报答你,所以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也希望自己多少能够为你做点事……”

这番絮絮叨叨听得凌凤语冷硬的心肠渐渐升起一股暖意,他看得出来钱小八说的都是实话,这个世上想要对他好、一心想要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钱小八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与旁人稍有不同的是,钱小八的愿望更单纯,心思更通透,不带世俗的功利与目的。但尽管如此,凌凤语总觉得还缺了一点什么。

他下意识问道:“只是因为这些吗?因为我曾经救过你,你觉得我对你好,你要感谢我,才想跟着我?”

钱小八有些愣怔,这些还不够么?他说了那么多,几乎要挖心掏肺给凌凤语看了,难道还有欠缺不足?他想不明白,只有老实答道:“是啊。”

凌凤语不知怎的有些失望,但究竟为什么失望他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想到穆青山还在饭厅等着,他不便再与钱小八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于是果断挥散心中泛起的莫名情绪,对钱小八迅速道:“这件事我回头再跟你算帐。你现在给我回去躺在床上不许下地,等会儿我会让人把晚饭送到你屋里,晚点我再回来给你上药,你要再不好好养伤自作聪明动些歪脑筋,我也不赶你走了,我会直接拧断你的脖子。”

这番话凌凤语用的是惯常的命令口吻加毫不留情的生命威胁,钱小八却如听到天籁一般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他瞒着凌凤语拖着脚伤一直不治,今天还违抗他的命令到处乱逛,凌凤语居然对他这样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哦,他说要回头再算账,但是他还说会送饭给他吃、还要亲自给他上药啊啊啊啊!

钱小八咧着兔牙一边笑一边拼命点头,“好,我等你回来算帐。”

见他笑得如此傻气,巴掌小脸皱成一团,凌凤语忍不住在他脸上拧了一把,骂道:“笨蛋!你能活到十八岁真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瞎了眼!”

钱小八不知道说什么好,否定不是肯定也不是,只得继续嘿嘿笑。

凌凤语败下阵来,起身对路边两名侍从吩咐道:“把钱小八送回去,看着他不许他下地乱跑。”

两名侍从应声而来,正要一左一右将钱小八从地上扶起来,凌凤语忽觉别扭,于是行动快过头脑,在两名侍从的手接触到钱小八的胳膊前已经弯腰将他从地上抄了起来抱在怀中。

面对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侍从与同样目瞪口呆的钱小八,凌凤语懊恼不已,他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这一瞬间他几乎要松手将钱小八丢回地上,然而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了,那样怪异的举动会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抽风之嫌。

他冷着脸对两名侍从面无表情道:“不用你们了,我要回房取些东西正好顺路。钱小八于我有救助之恩,我对他礼遇些也是应该。”

说罢也不再管那两名侍从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抱着钱小八扬长而去。

钱小八已经失去所有语言与思考能力,只是瞪大眼睛呆呆仰望凌凤语。

不到一个时辰,少主凌凤语亲自将脚伤未愈行动不便的钱小八送回他的住处一事在麒麟山庄内如风一样迅速传遍,至此人们才恍然大悟,难怪少主半个月前会将那个来路不明、自由散漫的寒酸少年带回来充作自己的亲随养着他,原来他是少主的救命恩人啊!

凌凤语在人心目中一直是冷面无情铁石心肠的,众人敬他、重他,却也怕他、畏他,这次他会对一个贱民如此厚待,即便有救命之恩一说,仍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两人的身份高低之别有若云泥。

麒麟山庄上下人等自此事以后忽觉他们犹如天人在上、不食凡间烟火的高贵少主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那么冷漠,多少还是有些人情味的,于是对他越发崇敬仰慕起来——这个结果同样出乎凌凤语的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被人猜疑的准备,如果有任何人胆敢背地里妄加揣测议论,他一定会让那人死的很难看。如有必要,哪怕将整个麒麟山庄的仆从全部处理更换一遍也在所不惜。

第20章 情爱如浮云

今晚麒麟山庄难得摆了一道酒宴,入席者四人:凌霜沁与凌凤语姐弟俩,麒麟山庄的总管事顾兰舟,以及凌凤语的师父穆青山。

凌凤语酒量虽然不错,至今未有喝醉纪录,但是若无应酬,平时在山庄里基本滴酒不沾,今日为了招待难得被他请到山庄来、有大半年未曾谋面的师父,他总算破例一回,将窖藏的一桶世面罕见的御酒取来谢师。

这酒乃数月前西边某国进贡宫中又被皇帝凌盛赐予凌凤语的,全用葡萄酿造,色泽暗红犹如血液,味道馥郁醇香而不辛辣,对于嗜酒贪杯而身体状况不宜饮酒过多的穆青山而言无异于一个上佳的选择。

穆青山见到透明琉璃杯里盛着的暗红酒液就笑逐颜开眼珠子转不动了,做为无酒不欢之人,他自然是听说过这种番邦特产的红酒,只是一直无缘品尝罢了。今日终于见到了实物,不免兴致高涨,十分好学地向顾兰舟请教其来历出处及酿造方法,顾兰舟博学多识,介绍起来自然风雅流畅详尽周到,二人自顾说自己的,连从厅外款款行来的凌霜沁都没注意到。

“穆叔叔,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见穆青山只是凑在桌边与顾兰舟兴高采烈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杯红酒,本来信心满满一出场就要艳惊四座的凌霜沁只得清咳一声后主动上前招呼。

她今日用了几乎整整一天的时间悉心打扮,焚香沐浴精修巧妆,本就是无双国色,这样用心打扮下来更是芳华绝代恍如天人,只可惜穆青山眼里只有美酒而无美人,一颗芳心势必要飘零成瓣逐了流水。

听到凌霜沁的声音,穆青山这才抬起头来,眼前倒是一亮,然后笑呵呵地大力夸赞道:“小丫头半年不见又漂亮许多啊,穆叔叔都快认不出来了。你来的正好,刚才还跟凤语说要好好感谢你呢,要不是有你那两坛女儿红解瘾,只怕我这老家伙根本没力气爬过来了!”

凌霜沁蛾眉轻颦正色道:“穆叔叔,你这番话有两个错误,其一,我早就不是小丫头了;其二,你也不是什么老家伙。”

见她如此认真,穆青山倒不好再嬉皮笑脸了,也摆出一本正经之色道:“是是是,凌大小姐所言极是,穆青山受教了。”说罢竟抱拳朝她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