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页

周大老爷却让眼前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瘫在当地一声声鬼叫,又骤然大笑几声,颠三倒四不知在说甚。

钟应忱站在暗夜里,静静看了许久,金乌越而烧出一团天火,第一缕晨曦照亮了堂前。

时光穿过七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托住了信州河水上悲凉无处安置的灵魂。

当日沉浸在冰冷水中唯一逃生的人,母亲用自己性命换了他一命的孩子,跋涉了七年的时间,从柳安到京城,终于为满船的冤魂,讨回了这一张诉状。

谢氏沉船案,让周家在京城臭名昭著,周老爷子原本便因受了一场气,又得了一场风寒卧床不起,等钟应忱登门“慰问”一番后更是病势沉重。

钟应忱只是慢慢将现下送与周于安的判决念了一遍,又将周为礼夺官返乡的诏书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足够周为礼气得昏头昏脑。

等到池小秋时,却知道周老大人是个最在乎本族声名仕途的,便另辟蹊径,又将市井里头的闲话说了一遍,言语刁钻,又声情并茂,连语气模仿得活灵活现。

“现下这事在京里头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道这周老大人没脸没皮,养下儿子做出这样天杀事来,竟还有脸坐在官位上,哎呀呀,圣上想起这一茬,怒气就更上一层啦,先把你老你一家子的官位诰命给捋个干净,往下三代不得科举,又应了谢家的上告,打算把周家家产清一清好还了人谢夫人的嫁妆——”

池小秋恍若没看见周为礼颤动扭曲的神情,满怀遗憾道:“可惜周家家财许是也不多,连着宅子都得抵了还不够,倒是这附近走街串巷的小贩高兴得不得了,打这案一出,凡在周家近处卖东西的店都要骂死了,旁人都道周家这般心黑,名声这般臭,沾染的东西都腌臜了——送都不愿拿,哪里肯买?等着宅子一还了,好歹能添些生意!”

池小秋便是在街头巷尾长大的,知道闲言碎语的威力,喋喋不休半日,等半瘫的周老爷子扭曲又扭曲,终于眼一翻,又气晕过去,才大松一口气,灌了一气茶,愤愤道:“累死我了!”

还有些遗憾:怎么没气过去呢?

没过两天,她便这点惋惜也没了,周老爷子再醒过来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躺在床上呜呜作声垂泪,让族人掩了脸匆匆从宅子里抬出来,塞上车一步也不敢停,生怕再迟一刻,车里就让臭鸡蛋烂菜叶给砸得坐不得了。

饶是这般,能收拢回的嫁妆原物也不到三分之一,钟应忱退回了谢家悄悄送来的大堆物件,只留了一块小小玉石,背后刻着一个字“露”,连同告书一起供在灵前。

谢氏的灵牌简简单单,写着她的名字,下首小小一行字“儿疏和供上。”

她活着时,数次感叹女子活在旁人口里,或是某小姐,或是某夫人,却不能堂堂正正被旁人叫出自家名姓,何其可悲。在她去后,便安安静静只做一个谢寻露,也好。

池小秋在牌位前摆了个小方桌,栗子炖鸡软软糯糯,沙软咸香,姜醋嫩白菜酸中微辛,爽脆开胃,蟹肉烧麦里馅鲜香,外皮筋道,薏仁小米粥软嫩黏滑,清淡醇和,她一边将碗筷都搁上,一边念念叨叨:“阿娘,好好尝尝我的手艺啊!”

一头趁着钟应忱仍在垂头凝思的时候,往方桌的抽屉里头塞了个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