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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不是纯正的胡人, 只是带了胡人血统而已,所以她的头发倒不像那些真正的胡人一样, 什么红的棕的黄的的都有,而是和汉人一样的乌黑色,连眼睛的颜色都跟汉人没差,也就从她那略显深邃的五官和口音能看出来她的那点子胡人血统了。

只是胡人血统这东西……沾上了可就不好说了。不管你的血管里流的血有多少是胡人的, 有多少是汉人的,总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真被中原这边的人给发挥到了十成十,胡人的东西,能用;胡人的马,能骑;胡人的东西, 好吃就能吃;胡人的血统——

乱棍打出去。

然而像薛书雁这样的混血, 不光在塞内看不到中原人的好脸色,甚至在塞外也不受欢迎,可以说是备受排斥、两边都不讨好的了。塞内的中原人还知道礼义廉耻,固守儒家的“仁”道,再怎么讨厌这些胡人和中原人的混血也是把他们当成人看的, 但是在塞外, 有些偏激点的地方甚至都不把薛书雁这样的混血当人看,种种苛待之处委实一言难尽。

薛书雁很快就梳好了头, 用那支深琥珀色的犀角簪把一头长发挽了起来, 看见杜云歌从碧纱橱里出来之后便起身行礼问道:

“昨晚睡得好么?”

如果杜云歌细细听去的话, 其实还是能从她师姐的这句问话里听出那么一丁点的心虚来的,只是杜云歌实在太信任她的师姐了,想都不想地就脱口而出道:

“挺好的,我不认床,多谢师姐关心。”

薛书雁这才彻底地放了心,美滋滋地——虽然表面上依然丁点都看不出来——端着水盆出门泼水去了,回来就给杜云歌打了一盆温度适宜的水送到了碧纱橱内间,连带着把外面的几个火盆全都移进去,这样一来,外面的空气是冷下来了不错,可碧纱橱里倒也真的温暖如春了。

峨眉山风景秀丽,地势高耸,在这初冬的清晨,哪怕之前这偌大的屋子里还烧着好几个火盆也依然有那么点冷飕飕的意思,更别提刚从外面打进来的水了,要是一打上来就饮一口,怕是要从喉咙一直凉透心,所以薛书雁才贴心地给杜云歌把水温给调到了将将好的程度,生怕冻着自家门主。

杜云歌伸手一探,就知道自家师姐的这些细微之处的用心关照了,心下感动得很,便匆匆洗漱了起来。她的头发睡觉的时候一直是散着的,起床了之后也只是用一根与外衣同色的绸带松松扎起,然而等她也用青盐擦过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她不会梳头。

以前在妙音门的时候,都是有专门的侍女给她梳头的,可是她在峨眉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哪里找人来给她梳头呢?虽说峨眉派的掌门已经叮嘱过“要好生招待贵客”了,但是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去麻烦人家,也忒不值当,更何况杜云歌眼下连熟悉的人近身都不太习惯,更何况这些本就不认识的人呢?

正在这时,薛书雁在外间敲了敲碧纱橱的木头框子,问道:

“怎么了,云歌?”

——就好像她的目光果真能够连这仅有的一层碧色的薄纱都能穿得透、住在里间的杜云歌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她尽收眼底一样。

杜云歌一听到薛书雁的声音,就知道是能够帮她解决问题的人来了,毕竟素来沉默寡言的人看上去便要比那些满嘴花言巧语的家伙可信几分,再兼以薛书雁素来讷于言而敏于行,连凤城春都夸过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