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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一直慌张地瞒着我,她死不愿生下来,张先生陪着她去打胎,我女友受不了内心的谴责,最后还是告知了我,我年轻气盛,无法接受最好的两个人同时背叛我,宣布和他们两个人断交。那个时候张某人终于承认,他一直默默喜欢我女友,所以酒后乱性。我记得那天我们在海边,我下了死手打他,他不肯还手,黄昏的海,天空红得像是血,映衬得整个海都像是血海。几十年前的血海了……”

他叹了口气:“我……始终无法释怀,抛掉他们到北方去闯荡,我女友当然没嫁给我,也没嫁给他,嫁了别人,后来断断续续从别处听说,因为那次手术留下了后遗症,不能生育,离了结、结了离,终于有一天,我接到她向我正式告别的电话,其实我一直有她的号码,不管她换多少次号,但从来不打…”

毕竟以前民风保守,她命运自从那一格出了差错,从此格格不入,再也没有碰见有情人,人生境遇急转而下再没有回旋而上的机会…他的声音低下去,最后连尾音都没有了,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那无法改变的结局:“我们的人生开始于义气,毁于意气用事。我并不是说我原谅了张先生,只是对她,我很后悔。”

那个老友才接着刚才的话,无限怅惘地画上句号:“我记得那天电话里,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心里已经原谅了张先生,却永远无法原谅我,我觉得匪夷所思,问她为什么他都能原谅?倒是不能原谅我?她说因为你们不一样,因为他不重要。”

肥燕无法接受张先生这些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秘密和情史,生活让每个活着的人都像是一块行动的肉,每天面对各种危险,新的绦虫新的污染,慢慢腐蚀,不能像罐头一样,装在一个真空里,统统给一个安全而肯定的保质期,稳定而无聊。

“你们够了没有,到底说够了没有!”肥燕歇斯底里地嚎叫,但四肢像被放气了的充气人,软绵绵站不起来,真实总是伤人的。张先生的遗像含笑看着这个现场,不知道他在天堂或者地狱是否如坐针毡,还是他自己也在经受着另外一场审判。

整件事都彻底超过杜明明的底线了,她非常不想听这些肮脏的秘密,甚至于同情起肥燕,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好人或者坏人,每个都是灰色,怀着自己深藏的秘密暧昧地活着,谁都有弱点,但像张先生这种不懂得和弱点和平相处的人就变成了生活的弱者,她们的弱点都很明显,但这并不是此刻死后还被攻击的理由。

杜明明压抑着喉咙对顾人奇吼:“天使先生,让死人都感到痛苦会令你觉得愉快或满足吗?如果我是神我也想对你竖起中指你知道吗?”

顾人奇平静地说:“你和我一样,宁愿在真实中痛苦,也不愿在虚伪中获得平静,不是吗?”

杜明明怔住了,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语。现场寂寂无声,杜明明看向苏泉,苏泉只是专心唱着自己的歌,依旧带着两个戒指,他有他自己的伤疤和惨事,不知道他的负心人走向了何方,人与人本以为会绵延一生的缘分也不过如此。在她的后半生中,在以后儿孙满堂、热闹或者寂寞时,会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弹吉他的少年。到处都是伤心人,这不是追悼会,是伤心人俱乐部。

第24章 二十三亡灵遗愿(上) 举办追悼会最……

良久,远处一个屏风后的男生哭出声来,先是抽咽,断断续续如同发动不了的机车,然后大嚷大叫,像是失控的机器:“不准你们这么说我爸爸,即使是我妈也不准!你们太过分了!我爸爸没用,但他是个好人。”

前妻怪声怪调地说:“你聋了吗,你爸爸这样的人都算得上好人,你爸爸他根本不是人!他这辈子连养都没养过你,如果他配做你爸,那满街都是你爸了。”前妻大姐你一激动就这么黑自己,真的好吗!

“妈,你从小灌输我对爸爸的仇恨还不够吗!你再这样说,我以后再也不会回家了!”

前妻听到儿子发出的通缉令,跟着恸哭起来,以此抗议儿子的不公正。哭声中充满了“我还不是为了你,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的潜台词。

走到这样的结局谁都没料到,这里都是张先生一生中最密切的人,最后却也没有人能清晰地懂得张先生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