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爹处处为这个小儿子谋划,可最后却没机会见到他出嫁的那一日。

至今海珍还记得风暴中,陈清他爹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顶着一身连水带泥的狼狈,咬着牙根从喉咙里溢出着悲鸣,一边用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去推那被连根拔起的树干的样子。

那倒地的树有成人腰粗细,哪里是他一个男子能推得动的,可就因为那下面压的是他的儿子,所以使出了吃奶的劲也要拼命地去推。

想到曾经,海珍略有些心情低落,轻轻的叹了口气,虽然是梦,但还是加快了穿衣的速度,想在陈清出门前叮嘱一句。

陈清背着箩筐关上院门,习惯性的往隔壁看去,却不成想,竟然真的看到了想见的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一只脚抬也不是,留也不是,整个人扭成一个光是看着就极其别扭的姿势。

“海珍姐!早,早啊……”

陈清此时一点也不像刚才跟他爹顶嘴时爽利与活泼,带着几分嗫喏和羞涩的看着海珍,虽然村里人都说被隔壁的钱货婆带回来的海珍是个懒女,但是他却不这么认为,冥冥中仿佛有种带着天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人绝对是个有故事的人。

就因为这种直觉,让他在海珍的面前略显不自在,不自觉的用手攥住前天划破还没来得及缝补的衣角,好让自己在对方面前略显体面一些。

一阵不自然的凉风吹过,海珍心头一跳,转过身看着天边羽毛状层层叠叠的云层,不祥的预感陡然袭上心头,还未来得及分辨此时奇异的心绪,想到了她出来的目的,点头与对方示意,眉眼稍侧不与其直视。

“早,最近天不好,打猪草不要往林子里走了,不安全。”海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间,索性离树林远一点不论何时都是有好处的。

张郎本来送了儿子出门已经往回走了,听见门口的说话声,立刻脚步一转如临大敌的窜了出来,防贼似的拦在两人中间,还未抬头看清面前的人,口中的话已经喷出来了。

“呦!真是难得啊,不是赶集的日子竟然也能在这个时间看到人,怎么?不在屋子里学老公鸡抱窝啦?”

海珍眼皮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对这位嘴巴比刀子还毒的男人,她真的表示既惹不起也躲不起,两家就挨着,能躲到哪去。

“陈夫郎,有礼。”

陈夫郎眉头一挑,意外的看着面前的人,以往隔壁这位让人不齿的懒女见到他都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怎么这次竟然这么坦然的与他对视起来了,而且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透着骨子与往常不同的气质。

心头一沉,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身子,把陈清挡的严严实实。

海珍哭笑不得的看着陈夫郎公鸡护崽似的把陈清挡的连根头发丝都不露,一副如临大敌与登徒子对峙的样子,想说自己真的对他儿子没兴趣,而且除了那人之外,她对这个世界的任何男人恐怕都是没兴趣的。

虽然这是个梦,但海珍秉承君子之仪习惯性的叉手一礼,“虽然有些唐突,但近日天气变幻莫测,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忧,陈小郎出去的时候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陈夫郎看着面前人的样子,心中说不出的怪异更加浓厚了,这海珍明明穿着和他们别无二致的乌突短打,甚至腰带都因穿着的匆忙而松松垮垮的,还歪歪斜斜的系着乱七八糟的结,本该是邋遢的样子,要放在往常,早被他嫌弃的不行了。

可这人偏偏腰背挺直,双脚比肩宽,双臂胸前抱圆,双目坦荡的直视前方,下颌微收,带着点含蓄内敛的气度,叉手礼做的比镇上的秀才先生还端庄自然。整个人都透着骨子洒脱的贵气,让人连在嫌弃的话都说的有些气短。

这幅样子倒是让他有些不自在了,眼神闪烁抬着下巴强撑着道,“做什么学那些秀才大人们的样子,嘴里喷些酸文假醋的东西,再咒我们家陈清,小心我家妻主和女郎回来要你好看。”

说完就把身后的陈清硬生生拉拽着转了个身往反方向推,口中嘟囔着,“还不快去,在这愣什么神,小心迟了喂猪,饿瘦了,杀年猪一口也不给你吃。”

一个“酸文假醋”让海珍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不黄不绿的一身短打,袖口散着,腰上一条原本是黑色但已经洗了太多次导致越发乌突的布带,下身是和腰带同色的裤子,膝盖处肉眼可见的磨薄了一层,脚上就更不用说了,刚才走出来的时候都下意识的蜷缩着脚趾,免得大脚趾先出来跟人打招呼。

同样的动作,不同的人做出来效果自然不同,可想而知,刚刚她穿着这么一身说的那番话做的那番动作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怪不得陈夫郎说他是“酸文假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