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沙与浪

苏燎趴在桌上,半张脸藏在手肘里,可怜巴巴地对他眨眼:“你就没有别的问题了吗?不能吧?”

俞宇:“……”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月考后,高一第一次家长会。

许清澜拎着一袋橘子回到家,笑靥如花地招呼儿子来吃:“鱼鱼啊,这次期中考名次……叶老师说远超她的预期。她说看了你的卷子,主要扣分点,还是之前基础不好,时间还很多,以后能赶上。”

许清澜把各科老师的点评都传达完了,又开始兴奋地讲其他家长,哪个同学爸爸是省院医生啦,哪个同学妈妈是律师,特别有气质,那一发言就知道谈吐不凡。

俞宇一边听,一边慢悠悠地吃着橘子。

许清澜慈爱地看着他:“好吃吗?”

俞宇违心地点点头:“好吃。”

但他又补了一句:“但以后别买了,我不太爱吃橘子。”

这青橘其实不怎么好吃,不酸不甜,特别寡淡。

“啊,这样。”许清澜笑了笑,“那天去超市,看到你拿了个橘子又放回去,以为你想吃呢。”

俞宇心口蓦得一跳,像是被人发现了什么小秘密。

当时,他在超市碰巧看到了上回苏燎给自己的那种橘子,拿起来看了看。本来想买点,他看了看价格,又放了回去。一念及此,他又想起了苏燎。俞宇掰了点橘子递给他妈,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后面那个呢?来的是叔叔还是阿姨?”

许清澜一愣:“什么后面?”

“座位,不是说家长会按学生位置坐的吗?”

“哦,对的。”俞妈妈歪头想了半天,才答道,“你后座空着哎,没人。”

俞宇有些诧异——苏燎爸妈没来?

大概父母工作都很忙吧。不过,儿子进学校就是全班第一,月考依然稳坐全班第一,也没啥好叮嘱的。

许清澜眼角笑出两捋细纹:“你和后座同学关系很好?”

“就那样吧。”俞宇白眼一翻,又补了一句,“一块儿游泳的。”

提到游泳,许清澜又板起了脸:“你们游泳队的张教练,妈妈今天也见了。”她颇为责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听说她特意给你联系了个省队教练,怎么偏偏那天,你英语听写不及格还被叶老师扣下了?”

俞宇:“……”

张艳明还不知道珍珠湾阎正和自己的事。队里除了苏燎,也没人知道。俞宇不想提,是因为他自己还没想好。

“张老师说,省队教练夸你天赋很好,主要是对你能不能好好配合训练有所顾忌。这怪谁呢?以前练得好好的就放弃了,这次还迟到!”许清澜叹了一口气,“鱼鱼,这个教练,咱们还有机会联系吗?”

许清澜眼珠子一转,又问:“实在不行——小时候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刘教练找过你?找了好几次那个?妈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呢,要不咱们去给人包个红包?”

俞宇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刘教练摸他头,忽悠他去省队当专业运动员,自己脾气不好还咬了人家一口。这么多年后,再低三下四去求人家,这面子往哪儿搁?他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拉下脸:“你可拉倒吧!”

许清澜皱眉,拿食指敲了敲桌面:“不进省队,那些大赛你都没资格参加。妈是想,今年你哪个项目,最好能评一个‘健将’级。这样高水平运动员单招就稳了。”

俞宇埋头吃橘子,不搭腔。

“俞宇,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一级就够用了,游泳的一级不值钱,我看二级都已经烂大街了。”许清澜苦口婆心地劝,“你高二前得评个‘健将’吧?这没专业的老师指导,你成绩上的去吗?这奖的含金量越高,以后去的大学也越好。妈这一辈子,就是吃了学历的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俞宇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囫囵塞进嘴里,起身就往房里走,语气不耐:“知道了。”

许清澜在他背后急急喊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知道了——哎这孩子——妈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回来坐下!”

俞宇“嘭”的一声甩上门。

他没开灯,双手一搓脸,仰面躺在木板床上,瞪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发呆。他看起来总是很淡定,但天知道他心里有多迷茫,多焦虑。

其实,俞宇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在和一个死人置气罢了。

他爸教他游泳,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用手臂切开海浪。

他爸教他坚持,勇敢,男子汉要不怕困难。

他爸教他要一次次挑战自己的极限——

可他自己却没再回来。

骗子。

体育竞技这种事,离顶端越近,进步越难。很多时候,别看差距只有一秒两秒,但几分秒都可能是某个运动员终其一生也迈不过去的坎。站在领奖台上的人终究是少数,而大部分籍籍无名的运动员,大概率也付出了同样多的汗水与精力。

一项竞技运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