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好像真的有眼,搬家的第三天,下雨了,不算大,中雨,时间也不算长,不满一天一夜。
春来和年年搬回家后,没有在家里睡,而是睡在大门外的沟堑上。
并不是他们不想在家里睡,而是睡不了,一是灶火在屋里,太热;最主要的是两个人露天睡了一个多月后,回到屋里居然睡不成了,感觉胸口憋闷,透不过气。浑身上下都难受。
正好在街上睡通宵的人也不少,都是男人,于是两个人二话不说加入了睡大街的行列。
那天的中雨是凌晨时分开始下的,年年和春来被迫回屋睡,凉席对着堂屋门口铺在地上,年年从席上滚到地上,再滚到西套间门口,再滚回原来放织布机的地方,不管他怎么滚,下面的地都是热的。
一贯睡着就成小猪娃的年年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清早吃饭都是晕晕乎乎的,如果不是房顶又成了水帘洞,不小心躲闪雨串随时可能落碗来,他就睡着了。
雨停后,春来开始拉麦秸和土,准备把东半截房顶再收拾一下。
麦收结束后,大队根据各个生产队的人口分配了一批化肥,五队人口最多,分到二十二袋。
化肥金贵,所以不是像农家肥那样洒在地里,然后通过犁或耙将肥料翻进地里,而是和点种蜀黍那样坑点施肥,就是在距离蜀黍半尺左右的地方锄个坑,抓一点化肥丢进去,再随即把坑埋上。
化肥施肥过程一般是一男一女合作,男的用锄筑个坑,女的抓一点化肥丢尽坑里,结束后的化肥袋子就归使用的人了。
春来提前跟几个好朋友打了招呼,请他们把化肥袋子给留着,田素秋也跟她处的比较好的人打了招呼,最后,他们拿到了十二个化肥袋子。
春来要把这十二个袋子都用在煤火台上面那几个窟窿上,东头另外几个窟窿也会尽量修补,但不会用化肥袋子。
上房顶干活有一定的危险,所以晚上不能干,春来和几个朋友都是趁歇晌干。
歇晌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春来坚决不让田素秋和风调、雨顺帮忙,却没有拒绝年年跑前跑后自己找活儿干。
重活年年干不了,他就是帮忙掐麦秸,用瓢送水,还躺在几个化肥袋子上充当过石磙,就是把窝的皱皱巴巴的化肥袋子给压平,要不到了房顶上再抻开扥平,浪费时间还影响效果。
几个窟窿修了七个歇晌,结束后,年年看着明显比上一次细致也结实了很多的补丁,感觉安心不少。
窟窿修补结束的当天黄昏,年年和家里人正准备吃饭,生产队的钟响了。
钟声过后,是于老全嘶哑的吆喝声:“一会儿全体社员会哦,吃了饭都赶紧去,要不开的老晚,耽误孩儿们睡觉。
凡是有工分的都参加,学了主席的指示开始捏蛋儿,分那几块秋粮地跟那些老果树,谁不去,没捏住那些老树跟谷子地高粱地可别怨我没通知到哦。”
“嗷,开捏蛋儿1会喽!去看捏蛋儿喽!”
于老全的声音一落下,好多家都传出孩子的欢呼声。
年年饭都不想吃了,跳起来就想去找保山他们,被春来一把揪住,按回板凳上:“乖乖吃饭,不吃不叫跟着俺去开会。”
年年端起碗快速喝汤,一边喝还一边念叨:“捏蛋儿捏蛋儿捏蛋儿,捏住后街的老梨树跟枣树,捏住饲养室边上的老梨树……”
一家人被他念叨的哭笑不得。
吃完饭,全家人搬着小板凳来到井台旁边的会场。
马灯已经点起来了,挂在老槐树的柯杈上,队里五个执事人已经来了三个,张凤吊着脸坐在马灯下面,不知道的,真以为全队的人都欠了她钱。
年年想跟着春来,被田素秋揪着衣领子拖到自己身边。
队里的年轻人开会喜欢扎堆坐,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堆总是挨着,本队适龄的年轻女孩子并没有让田素秋满意的儿媳妇人选,可她不大在意这个,她觉得春来现在的年龄正应该享受少男少女在一起的氛围。
年年正不忿,看到保山和高永春、高红梅几个在井台上冲他招手,他说了声“我去跟保山他几个耍会儿,会一开始我就回来”就跑走了。
高红梅一看见他就问:“俺家想要西岗边儿上那一片的树,您家想要哪儿?要是咱两家都捏住,咱互相换。”
年年说:“饲养室西边那个大坑北边。”
高永春说:“俺家要西岗西边儿或大庆家北边都中。”
大庆说:“俺家当然是俺门口那一片,不过要真捏不住,西岗西边儿那也中。”
保山家不用说了,肯定是他家门口那个大坑一圈。
大家都看孟二妮。
孟二妮说:“我是哪儿都中,只要能不叫我搁家,不过我不当家,您别管我了。”
几个人看见二妮没精打采的样子,正想劝劝他,那边于老全拍了两下巴掌:“都别说话了哦,会开始了,孩儿们要么去远点耍,要么乖乖去大人跟前,谁不听话扣您家大人的分儿哦。”
几个人飞快地跑向各自的家长。
张凤站起来,拿着一个小红书,先带领全体社员齐声朗读伟人语录,然后讲解全国的革命.形势,最后才是读报纸,报纸内容和前半年那几次会上差不多,一篇关于批林.批孔的,一篇关于继续割资本主义.尾巴的。
张凤和傅安欣不一样,她读报纸从来都不肯照本宣科,而是加入很多自己的看法,或者说好像只有她才知道的消息,今天也是如此,她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批林.批孔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重要性。
年年一会儿偷偷问风调:“她跟咱一样,成天就搁咱队干活,她咋知麻山公社的人不听技术员的话,听孔老二的话,叫小麦都成秕壳2了咧?”
过一会儿又偷偷问:“给苹果园、梨园啥都砍了,就没苹果跟梨吃了,那不该更穷了吗?为啥他们还更幸福了?反倒是没割尾巴,不砍果园那几个生产队更穷了?果园没砍,不就能分可多果子吃吗?”
风调也很疑惑,她每次都只能说:“我也不知。”
张凤的报纸念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完,于老全站起来主持下一个流程:“底下咱准备捏蛋儿哦,八月了,咱的果树要是再不开始看,就叫有些不自觉的给和捞3完了,我先说说地方、哪些树、啥要求、还有一天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