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她只听到他在发觉她额头并...)

宫阙有贪欢 荔箫 3552 字 3个月前

苏曜沉息,垂眸:“吃面。”

“哦。”顾燕时瓮声。

她晚膳其实用得还好,而后虽然去散了散步,又一路颠簸来南市,现下也并不大饿。是以勉强吃了半碗,她就觉得有些撑了,迟疑地看了苏曜一眼:“吃不下了……”

“好。”他颔首,起身将酒坛拎了过来。

酒是烈酒,小二备了两只颇为精致的酒盅。苏曜却不拿,信手翻过两只干净的白瓷碗,豪气地倒出两碗。

再将酒坛放下,他就将其中一碗往她面前一推:“喝了。”

“我……”顾燕时盯着酒碗愣住。

这酒香气浓郁,她只消这样坐着都能闻到酒香扑鼻,可见是有多烈。

她酒量并不大好,从未沾过这样的烈酒,一时直被熏得屏住了呼吸,小声道:“这也太烈了。”

“呵。”苏曜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你知道嫔妃什么样?我今日心情不大好,你陪我喝喝酒,说说话。”

顾燕时抿唇,心中挣扎了几度,觉得他的要求没什么错。

她于是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先尝了一口。

好烈!

顾燕时一口酒刚咽到一半就被呛住,猛地别过头连声咳嗽。她呛得双颊通红,苏曜好似没看见,垂眸也端起碗,自顾自饮了口:“你家里这些事,你想要个什么结果?”

她黛眉一下子蹙起,手不安地捻着腰间系带,逃避地央他:“我们……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不好。”苏曜仍自喝着,“说好陪我说话,怎么还挑三拣四?”

顾燕时贝齿咬紧,心里紧了紧,强自舒气。

她知道,宫中嫔妃原也是没有太多选择的。先前她能在他面前那样,半是他肯惯着,半是因为她是太妃。

在他张口闭口叫她母妃的时候,她多少多了些底气。

现在不同了,她看着这烈酒,有些为难。

可这样简单的相处,是她想要的。

顾燕时深深吸气,沉默地顺着他所问想下去,方才那一口酒的劲力莫名地翻得厉害,冲得她心中难受。而后她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懊恼,突然端起碗,不管不顾地一饮而尽。

苏曜眼中一凛,意欲阻拦,想了想,又噤了声。

她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喝,她喝得猛,不免有些许琼浆从两侧流下。当中她还呛了两声,淌下来的酒又多了些许。

待得饮尽,她胡乱抹了下嘴。

她酒量真的不好,一碗烈酒下去,两颊的红晕就染过了上挑的眉眼,直红到耳根,一贯清澈的剪水双瞳也变得惺忪,好似覆了一层薄雾。

她放下碗,拧着眉头缓了一缓,慢吞吞摇头:“我不知道……”

苏曜略作沉吟:“你恨么?”

“我……”她也不知怎么回事,眼眶一热,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他们待我……他们待我挺好的。”

酒劲愈涌愈烈,她说了这一句就失了矜持,伏到案上,嚎啕大哭:“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他们为什么这样!是我不如姐姐懂事吗?为什么为了姐姐,就把我送给先帝……先帝他……先帝他……”

她脑子乱了起来,渐渐混沌一片,口吻也变得萎靡,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那样欺负我……我那时候,那时候若不是怕他们难过,就活不下去了。可他们……”她忽地抬起头,直视着前方,一声声地发出笑,“哈哈……他们不会为我难过,对不对?他们只疼姐姐,我……我……”

顾燕时打起了磕巴,打了许久,一时好似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苏曜并不扰她,默然地饮着酒,她的笑声在某一瞬里辄止,描得精致的眉头搐了搐,眼泪就再度淌下来。

“呜呜呜呜……”顾燕时伏在案头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儿,浑浑噩噩地继续说起来,“我……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我是谁呢……”

烈酒激出了许多深埋心底的郁气,她思绪不清,又哭又笑,大约连自己在哪里都忘了。

苏曜一语不发地听着,她好似也并不需他应话,自己说得喋喋不休。

偶尔说到伤心处,她还会伸手够他的酒碗,他也不挡,任由她拿过去,自己换她面前的碗来用。

两只酒碗这样交换了几度,话题终是落到了他头上。她有气无力地笑着,脸颊毫无顾忌地贴在桌上,已被醉意浸透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半晌,跟他说:“连你也欺负我……”

苏曜眼底一栗,视线低下去,轻道:“这些事非我所愿。我只想知道大正教的打算,你爹娘他们对你……”

他无力喟叹;“我没料到。”

“哈哈。”她也摇起头,微微转脸,改作下颌抵着桌子,视线就不在他面上了。

她盯着对面墙壁上的挂画,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不怪你。”

说着,她被泪水染湿的羽睫低下去,她盯着桌面,呢喃低语:“是我自己傻,我怎么敢喜欢你呢?”

她边说边又笑出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沙哑,无比压抑:“你是皇帝,我怎么敢喜欢你呢?”

言及此处,伤心事再度触及心底,她伏进臂弯中蹭来蹭去,竭力将泪水抹净:“我爹娘……我爹娘都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我怎么还敢喜欢别人……呜呜呜呜呜……”她哭得昏天黑地,手突然伸过来,抓在他的胳膊上,“苏曜——”

她似乎想凑近些与他说话,却身子一倾,险些栽下去。

“燕燕。”他忙将她扶住,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双目迷离地抬起眼睛:“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她衔着笑,笑容在酒气浸染中愈发失魂落魄:“我爹娘……我爹娘不是什么好人。弑君是……是死罪啊,你该杀了我……才对。”

她说及此处,骤然脱力,又要往下栽去。他勉力扶着她,她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他只得站起身,用自己的身子挡着她,让她坐稳在椅子上。

她于是只得向后仰去,仰面靠着椅背。因他站着,他们正好又四目相对。

她仍自沉醉地笑着,摆一摆手,姿态大度:“你别为难,我愿意……给先帝殉葬。不用另外修墓,是不是会好办许多?”

苏曜呼吸凝滞,别开眼睛缓了半晌,强笑:“你胡说什么,不怕先帝了?”

“不怕了!”她断然。声音甚至有些兴奋,还张牙舞爪地想站起来。

他按着她坐回去,她的兴奋依旧写在脸上:“我想过啦,先帝……先帝再可怕,也死啦。死人不会比活人更可怕。”

苏曜望着她的笑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久之前,在去白霜山的路上,他拿殉葬的事开过玩笑,她声音轻轻地说,她不怕给他殉葬。

现下,她却觉得他比先帝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