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太妃垂眸看向自己腕间。
那镯子她戴了多年,从不离身,对旁人来说或许金贵,对她而言也就是件普通的首饰,不过就是戴顺手了才一直没换下来。
她冲谢景昭挑了挑眉。
谢景昭便堂而皇之迎着她的视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陵太妃败北,撸下镯子扔给他:“给你给你!这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言罢,甩袖而去。
她住的院子在谢景昭左边,正好和池芮与谢景晗的住处相反,出门刚要回去,一脚跨出院子却瞧见池芮神色有些拘谨的站在大门左边的院墙底下。
“太妃……”她似是有些踟蹰犹豫,瞧见陵太妃明显紧张了一下。
陵太妃微笑:“饭还没吃?”
“嗯。”池芮其实有些惧她,匆忙中又没有勇气说话了,刚想借口推脱自己是来看谢景昭的,陵太妃已经执起她手:“那就过去陪我一起吃吧。”
她的手掌有着独属于女人的细腻柔软,掌心的温度却熨帖的仿若男人一般温厚可靠。
池芮一个反应不及,等到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进了她的院子,站在了屋子里。
陵太妃这次出门可能是因为仓促,就只带了陶宁一个婢女,她进门便吩咐陶宁:“去给我传膳吧。”
陶宁一直是一副谁都欠她八百吊钱的表情,昨夜池芮初次见她还当她是欺生,故意甩脸子给自己这个外人看,现在才隐约明白……
这个婢女可能就单纯是气性大,脾气不怎么好。
因为——
她突如其来出现在陵太妃这,陶宁甚至都没有好奇多打量她两眼就顺理成章的应诺下去办差了。
这陵王府的人,当真是千奇百怪,似乎个个都与众不同。
池芮心中还是略拘谨。
“坐着说话吧。”陵太妃落座之后指了指自己斜对面的凳子。
池芮站着没动:“臣女不敢。”
陵太妃便是了悟:“你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太妃娘娘。”池芮暗暗咬了下嘴唇,然后便心一横,拎着裙子跪下了。
陵太妃微怔。
不过却没有急着扶她起身,只是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等着。
池芮低着头,不太敢去窥伺她的神情,只是咬牙说道:“其实这次要不是因为被我拖累,小王爷可能也不会受伤,您应该也知道小王爷是因何出城出府的……我后来在山上……只是问心有愧才没好意思扔下他的。”
她看得出来陵王府一家都是极精明的人。
谢景昭的脾气有些喜怒莫测,她揣测不透他执意盯着自己到底就是图个新鲜好玩儿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可是谢景昭在陵太妃面前似乎隐瞒了一些昨天出事的经过细节。
她本来也可以瞒着不说的,可毕竟谢景昭这次出事她是第一笔诱因!
以后如若她真要嫁到陵王府去,万一到了那时这事儿兜不住反而暴露出来,陵太妃要找她算账她可吃不消。
池芮是个眼光长远的人——
与其承担未知的风险,提心吊胆的骗人,还不如提前先把话都说明白了。
看一看陵太妃的态度,若陵太妃认定她就是个坑害了谢景昭的祸害,直接断了她进王府的可能也能一了百了。
池芮紧紧的抿着唇,不敢抬头去看陵太妃的脸色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陶宁从外面先端了两碗茶进来。
见池芮跪着,这回倒是好奇的盯着多看了两眼,然后便放下茶盏退下了。
陵太妃这次沉默的时间较长。
她定定望着眼前少女呈现在她面前的单薄肩背,并不是不明白她此时孤注一掷自揭老底其实是用的什么心思。
原先她只以为池芮是有几分谨小慎微的小聪明的,却不曾想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却还有这走一步看百步的长远眼光,懂得不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更有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和勇气。
“起来吧。”她抬手,亲自扶了池芮起身。
池芮哪敢真的叫她扶?
顺势起身的同时也终于敢缓缓抬眸看向她脸上神色。
陵太妃唇角的微笑依旧透着处变不惊的平和:“这事儿我知道了。”
池芮怔了怔,有点摸不透她心思,脱口试探:“您……不怪我吗?”
“两码事。”陵太妃就又笑了,这一回眉目间却鲜明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情来:“他出城来寻你是他自己的主意,不算是你害的,而后来出事你没有丢下他,那便是你的品行与心性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和作为承担后果,他承担了他的,你也承担了你的。这世人谁没有选择疏误的时候?又有谁人可以一辈子不犯错?生而为人,心中有爱憎,头脑之间有是非,这就够了。你是个好孩子,倒是有些对了我的脾气,咱们合该是有成为一家人的缘分吧。”
她这番话可谓语重心长,池芮诧异的看着她。
其实池芮老早也就听闻过这位深居简出的陵太妃甚是美貌的传说,当然,这其中以以讹传讹的民间揣测居多,因为曾经武氏一门双胎得来的两个女儿分别嫁了先帝唯二的两个嫡子,一个做了陵王嫡妃,另一个却以二十七岁高龄未嫁的老姑娘身份被纳入了皇帝后宫……
单凭着这一点,就足够世人妄断武氏所出的这两个女儿容貌必定惊为天人。
池芮是生在勋爵人家的,倩娘又是个很有见地的女子,除了教她为人处世,为着她的出身也会给她讲一些别的道理,所以池芮隐约是知道武家的两个女儿先后嫁入皇室,这其中应该也有朝堂方面的原因——
所以,池芮是早有准备这位太妃娘娘也许并不似传说中的那般美貌,但是见了真人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外间传言非虚。
现在,她面前的女人美貌端庄又优雅,虽然眉眼间有上了年纪的疲态,但是毫无疑问,她依旧是风采夺目的。
池芮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的正视这个尊贵的女人。
她沉稳,豁达又包容,并不曾因为她连累了她的宝贝儿子而迁怒,甚至还心平气和的安抚给她讲述做人的道理。
池芮惊讶于她的见地与心胸。
有那么一瞬间,由于对方身份而带给她的压力和恐惧也尽数散了。
她生平所得的温暖太少,这一刻心中已然涌起微微的感动:“对不起……”
虽然她自己的处境艰难,可是从她踏出接近谢景昭的第一步起就是存了功利和算计之心的,这一刻心中难免有些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