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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转瞬之间,那根红布条燃到尽头,只剩一小块儿。佟漱后撤着松手,白思思跟着去抓最后那团燃烧的火焰,身子扑倒跪坐在地。张宗终在她扑过来的同时也大步上前,抓着佟漱退开到她几步远外。白思思完全无视两人动作,跪在地上用手直接拍向火团试图救出那一小截还没烧尽的红布,可惜最终地上只剩一小堆黑烬,她的手还没伸到,阴风便卷着黑烬摧毁了红布最后的印记。

白思思的口中爆发出几声尖叫,随着她的尖叫,本来静止不动的无数冤魂再度开始哀嚎。振聋发聩的尖叫声令人大脑阵阵发紧,佟漱强吞着的那口气好似也泄了,两手抓着张宗终的手腕动弹不得。那些冤魂捂着脑袋尖叫不止,天井中阵阵阴风卷起纸钱在地面上旋出一个又一个小漩涡。昏黄的月光也被云层重新遮去,目所及处仿佛已非人间而是地狱。佟漱的手跟着尖叫声颤抖,他感觉有一部分无法描述的东西正在从身躯与思绪中被一点点抽去:要是能结束这一切就好了,要是这真的是噩梦,只管醒来就好了——

他听到了尖锐的口哨声。这是谁发出来的?那口哨声划破长夜,于是所有尖叫哀鸣都在眨眼间静止了。黑暗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门板开启的“吱呀”,有一个人踩着浓重的黑暗从对面四楼的房间里走出来。他嘴里吹着口哨,悠扬的声音令冤魂齐刷刷地转身,面冲他的方向。

“小叔……”白思思喃喃自语,猛地仰起头,“是小叔……”

她腾地蹿到扶手间,两手抓着扶栏尖声喊道:“小叔,小叔!”

那人迎着他们走到栏杆前,微弱的月光勉强透云而出,隐约照出那人的脸——白思礼。佟漱睁大眼睛,心脏咚咚咚狂跳着、令他呼吸困难起来。白思思扒着栏杆看清对面的人,崩溃终于击碎了她的外壳,她放声哭喊,“哥哥——”

佟漱抓着张宗终的手指,此刻他无暇顾及白思礼,拼命试图找回理智。他的身体沉得像是压上了千钧之力,胸膛起伏也变得困难。本来抓着张宗终的手指开始发软,张宗终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腾地把他转过来面冲自己,“佟漱——”

对面,白思礼好似只是定定地看着白思思。兄妹俩眼中再无旁人,白思思诡谲地突然安静,张着嘴盯着白思礼,一动不动。接着,又是一声悠扬的口哨,冤魂们再次转身,闪着精光的眼睛滴溜溜看向南楼上的三个人。可白思礼的嘴并没有动,那声口哨根本不是他吹出来的!

张宗终顿时屏住呼吸,白思思的嘴里发出些似哭似笑的哼哼声,她支起腿跪在地上,“哥哥……”

“思思,”黑夜中白思礼的声音轻柔无比,但还是清晰地传来对面。他笑了笑,从头到尾没看张宗终和佟漱一眼,“思思,我们已经没法再回头了。”

白思思好像察觉到什么,手扒着栏杆抖如筛糠,“哥哥,布条没了,布条没了……”

南楼上所有人都好似被空气压顶,动弹不得,只有白思礼神态轻松地冲白思思笑,他动作轻巧地翻过栏杆,只用一只手虚抓着扶手。与此同时,佟漱眼前花得厉害,不由腿一软。张宗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揽过佟漱。佟漱碰着他的身体,感觉到他浑身上下也同样绷紧了——

“思思,”白思礼只冲白思思笑,“选哥哥,还是选小叔。”

白思思仿佛被按下了暂停,张大嘴看向白思礼的方向。张宗终揽着佟漱、太阳穴一个劲儿突突直跳,他的呼吸声好似比佟漱还大,吼道:“白思礼——”

“小叔。”

他的吼声并没有盖过白思思轻飘飘的两个字,白思礼如释重负,松开抓着栏杆的那只手,“好姑娘。”

伴随着白思思破音的尖叫,白思礼的身体轻飘飘像是羽毛恍恍坠下地面,刺耳尖叫中是重物落地的扑通。白思思眼眶充血、声音尖得像被人卡着喉咙,“哥!哥!啊——”

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佟漱的思绪搅作一团,他好像看见白思礼跳下去了,也好像没有,只是感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沉得无法再站住。他滑到地上半跪半坐,张宗终呼吸一滞不敢使劲儿拽他,跟着也跪到地上,“佟漱!”

然后,又是一声口哨响起。圆月从云层内完全现身,敞开着木门的屋里慢悠悠地走出一个身影。佟漱已无暇再聚焦视线看过去,但他知道张宗终抓着他的手腕顿时攥紧——

“嗨,”那个人慢慢走出、悠闲地趴在扶手上,没有去看楼下大抵血肉模糊的一团,而是微笑着冲对面挥了挥手,“思思,好久不见。”

“小叔……”白思思脸上又哭又笑,口中也似哭似笑地哼哼着,她也冲对面软绵绵地挥手,“小叔,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