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我班主任说动了我。老头特别凶,整个学校的人都怕他。考前天天把我关在办公室复习,堵着门,硬是逼我填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才放我出去吃饭。”
说到这儿盛时忍不住笑了一下,“后来我去市里念书,每周末回矿上,就去老师家住两天——他是当年支援老三线去我们那儿的,我觉得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没老婆,就有一墙的书。高中时我比较孤僻,周末回矿上我就躲在他家里看书。老头爱喝酒,我那会儿才读高中,每次回去他就招呼我整两盅了。”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那儿肯德基开得很晚吧?高一期中考试时我考了年级第一,不知道谁跟他说了,那都不是周末,工作日他跑到我们学校,让人把我叫出来,塞给我一盒蛋挞。”
严厉而温情的老师,优异的成绩,满室的书香,筑成了少年最后的精神堡垒。
盛时的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总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伤感,字字句句灌在庄晏耳朵里,疼得他一颗心被搓揉出血来。他谨慎地不敢多说话,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不知今晚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巧合,竟然能让盛时说出这么多话来。
“老师现在退休了么?”庄晏问。
“他去世了。我大学毕业那年。”盛时回答道,“不知是环境污染还是什么问题,我们那儿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那时候我已经开始做一些翻译、写稿挣钱了,之前跟他开玩笑,说等我有钱天天给他买茅台五粮液,接到医院的电话,我赶紧托人买了一瓶茅台坐飞机赶回去看他,老头很高兴,说他没有遗憾了。”
“那个记者,你还记得他是谁吗?”庄晏不死心,又问。
盛时摇摇头,“早不记得了。那会儿我还小,人家采访也不采访我,一直是跟我妈联系。工作后我查了很久,可那不是他报道没出来么,自然也就查不到是谁。”
地转偏向力推动河流走向,导致河岸南岸冲刷,北岸堆积,古人谓之沧海桑田,今人称其运动轨迹。生活就是这样,一个人的人生走向,往往由无数个微小的瞬间合力组成,以至于很多年后回望,发现其实并没有哪个点,是非常明确改变你人生轨迹的点。
那个老师,那个记者,那句临终前的忏悔,一步步推着少年成长,成为了如今这个封闭又热忱,高冷又诚挚,几乎有些偏执的盛时。
“其实,就算能找到他,我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盛时也觉得自己今天话太多了,微微有些尴尬地仓皇结束,“大概道个歉吧。”
庄晏突然停下脚步。搀着他的盛时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往前走,突然被轻轻一扯。
“……嗯?”
下一秒,庄晏挣开他的搀扶,张开双臂,轻柔地,郑重其事地,给了他一个介于兄弟与情人之间的拥抱。
第28章
一回家,盛时匆匆冲了个澡,打开电脑插上u盘。
庄晏从浴室里出来后,忍不住皱眉。盛时方才左手上被狠狠纵切了一道,庄晏本要拉他去医院好好处理一下,但他心急火燎地想回家听录音,最终只是找了个小诊所包扎。好在没伤到神经,缝了几针就完事。
他洗澡洗得浮皮潦草,沾湿了手上绷带,头发也没顾上吹干,还往下滴着水。
“……我真是服了你了。”庄晏拖过来一个吹风机,对准盛时的头一顿狂吹——他自己是圆寸,吹个头三十秒,也无所谓手法,但盛时头发比他略长些,被他拿热风一薅,活像一株被狂风蹂躏的蒲公英。
吹完了头发,庄公子又体贴地翻出一卷绷带,帮他重新包扎伤口,一边跟着看u盘里什么内容。
盛时:……
他还是不太习惯庄晏跟他这么接近、亲密。庄晏的掌心温暖干燥,解开他手上的绷带时,盛时的手指条件反射般地动了动,似乎想从他手中抽出来。庄晏稍稍用力,一把攥住。
“干嘛,别动!”
他故作不耐烦,耳朵尖上泛起了红。
盛时顺从地停止了挣动,将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但倘若仔细看的话,那只手掌还在微微颤抖。也是奇了怪了,疼劲儿还没过去,又多了一道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间一直顺着胳膊回溯,直抵心脏。
楚云帆给他的u盘里有三段录音,总时长约有四五个小时。第一段是并州市公安宣传科的采访,第二段极短,只有十来分钟,是高天本人的采访,第三段则是高天的另一个同事,滨海度假村项目组的经理李泰然的采访录音。
“……我们经过缜密的排查,最终锁定了这个十一人的特大盗尸团伙,并和当地警方联合实施了抓捕。经审问,他们一共参与、制造了60多起盗取和倒卖尸体的案件,其中大多数是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