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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时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头发半干不干,终于洗干净了,脸、脖子、身体,没有异味,也没有污渍。好像在那黑砖窑里恶臭、饥饿、扭曲的十天,根本就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但身上的伤痕又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是的,这十天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时一阵恶心,拆开洗漱台上的一次性用品,疯狂地刷第三遍牙。之前被监工用鞋底抽脸,咬破了嘴内壁,此时他几乎带着嫌恶的态度用力刷牙,丝毫不怜惜自己一戳就痛的嘴,噗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牙膏泡沫,愣了几秒,然后漱口。

洁癖又犯了。

他的洁癖很奇怪,他不挑吃不挑穿,给什么用什么,一天到晚出差跑现场,泥一脚水一脚上山下乡,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但就是对“干净”这件事有种变态的执念。

他不在乎周遭的环境有多恶劣,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黏糊糊臭烘烘。

这种洁癖投射在道德要求上,有种不讨喜的清高执拗,理论上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是个好习惯,但事实上,被宽待的人并不会觉得严以律己的人有多好,世界这么乱,你凭什么不跟我们一同泥沙俱下呢?

黑砖窑对于他而言,就是这样一个双重的泥潭。脏、恶心、臭;屈辱、疼痛、麻木。它拽着他往那个苟延残喘、纯粹的罪恶的泥潭中拉,逼迫他成为那个只敢低头干活保命的动物。

尽管只呆了几天,但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引发了他生理上的极端厌恶,以至于方才洗澡时,他差点搓秃噜皮。

“你洗完没啊?”庄晏又扯着嗓子喊,“十点还有个片子要拍呢。”

嘎哒一声,盛时拧开浴室门走出来。脖子上搭着毛巾,腰间系着浴巾。从砖窑穿出来的衣服早扔了,他今天是穿着病号服从医院里跑出来的,此时此刻,那病号服正毫无尊严地被庄晏坐在屁股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