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月光始(二)

白月光掉马之后 多梨 6879 字 3个月前

“季临川!”

“季临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季临川睁开眼睛。

凉气悄无声息蔓延,因着长久的休息,他的胳膊微微发麻,停隔一阵后,才缓过来。

喧闹的人声渐渐地涌入耳朵,他胳膊肘撑着桌子,直起腰。

又梦到初中时候的事情了。

梦到了当初被恶狗围攻、他怀抱着小姑娘冲了出来。

梦境太过清晰,以至于季临川胳膊上、腿上似乎还隐隐藏着痛感。

记忆好就是有这么点坏处,再恐怖、难过的事依旧记得清清楚楚,想忘也忘不掉。

朋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调侃几句,请他过去帮忙查看一段升级版的爬虫代码。

炎热的夏天,季临川仍旧一丝不苟的穿着长袖衬衫,这么多年下来,现在早就已经成了习惯,他并不怎么愿意展露自己的胳膊。

哪怕经过治疗,上面的疤痕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提醒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包括当初被狗咬伤留下的牙痕。

这是得到季同光资助的实验室,在这里,季临川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花费了整个假期的时间来编写新的物理引擎。

之前一起制作的游戏已经成功开始投入市场,也从各种比赛上获得了不少的奖项;部分朋友的意思是继续攻占游戏市场,研发出更新颖的游戏来,一直冲击下去,但季临川的愿望并不仅仅在此。

他想要做出机器人。

或许人都有某种执念,季临川在计算机上的执念,就是要做出具有某种意义上生命力的东西。

但大部分朋友们并不能理解他的想法,甚至认为他在痴人说梦。

有些人调侃他“难道你想做第二个图灵吗?”

如今目标不同,季临川并不勉强。上午正式开了会议,明天过后,队伍就该解散了。

一部分想要继续在游戏行业拼搏的留下来,而有些想要同他一起继续研究的将在下周前往硅谷。

季临川揉揉酸疼的手腕。

长时间的工作,手腕还是有些受不了。

车子就停在外面,季临川解决完实验室的事务,开回季家。

如今他在外求学,仍旧居住在季家,没有搬出去。

时间能冲刷掉不少东西,至少周昭影现在看到他后,不会再气急败坏地发癫发狂,甚至还会温和笑着询问他近况。

老狐狸。

季临川对这哥继母依旧敬而远之,他从这里吃过一次苦头,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周昭影却笑盈盈地和他搭话“听说你感冒了,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去看医生啊?”

“不需要,谢谢。”

季临川没什么耐心和周昭影说话,转身就走;冷不丁季扶风跑出来,步子匆匆,撞了他一下。

季临川及时扶住,叮嘱“小心点。”

自从当年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和这个弟弟的关系便一直不怎么好;但也算得上是勉强。

毕竟都是季家人,季临川不愿看着这个弟弟被养废,该帮的时候都会帮一把,能多提点也好。

季扶风依旧会隔三差五地找些事情来挑衅,季临川并不在意,毕竟他还小;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吊起来打一顿,季同光不阻拦,周昭影也没什么话说。

这一撞,季扶风藏在怀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不少,多是一些信件,干干净净的信封,香气浓郁,粉红浅蓝,也不知道是他从哪里弄来的。

季扶风蹲下来,把掉落在地上的信一一拾捡起来,依旧是一张臭脸。

这孩子看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或许是青春叛逆期,总是觉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天天拽着一张脸,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

季临川想要帮他捡起来,结果季扶风一把推开他的手,恶狠狠地说“这些都是我的仰慕者寄来的,你别碰。”

饿狼护食一样。

季临川收回手。

他想劝一声季扶风现在不要早恋,但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季扶风现在年纪大了,也不是二三岁的小孩子。

应该懂得分寸。

况且都是这个阶段过来的,知好色而慕少艾。

干涉青春少男少女感情,他不就成了老古董么?

季扶风捡起了信,飞快地抱着跑开,并没有理会季临川。

季临川摇摇头。

他真觉着自己和季扶风之间存在着某种代沟。

至少,现在看来,还是不太好跨越的那一种。

季临川回到房间,再一次订了前往松林镇的车票。

一直到了晚饭期间,季扶风才趾高气昂地下楼。

季家人的习惯,还是聚在一起吃晚饭。季老爷子照例问了季扶风的学习、季临川的身体情况,末尾,又轻飘飘地问“临川啊,你在学校里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

季临川还没说话,季扶风自己倒是先嚷嚷开了“话说在前面,哥,你可别带回来一个金发蓝眼的妹子啊。”

季老爷子不悦了,放下筷子“怎么?你还歧视人家?只要喜欢,种族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季扶风呛“那性别也不是问题喽?”

季老爷子毫不犹豫“嗯。”

这下轮到季扶风瞠目结舌了,他真的没想到老爷子会这样开明。

季临川说“暂时我还不想考虑这些。”

周昭影古怪地看他一眼,觉着季临川又在做戏。

季扶风哼一声,也没继续杠下去。

倒是季同光,赞许地说“的确该等成业之后再立家,男人该有担当。”

季临川是真的没有想法。

他对所谓的感情羁绊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换句话而言,一台大型计算机都比异性对他的吸引力更强。

高中时期,男生们聚在一起聊这些敏感话题的时候,季临川巍然不动地做着数学题,从来都不会参与这种讨论。

季同光问“你明天有事吗?”

“有,我要去松林镇。”

这个词语一出,顿时安静了。

季临川平静“就是想过去住住。”

周昭影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来掩盖自己的失态,最终只是喝了口粥。

季同光盯着他。

季扶风瞧出气氛不对劲,说起了自己期末考的事情,趁机把话题岔开。

饭桌上这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周昭影心虚,觉着季临川又在怨恨当初把他送到松林镇上的那件事;当初也的确不该撕破脸,导致一直到了现在,季临川对她仍旧不亲近。

而季同光也起了防备,甚至开始调查当年火灾的真实原因。

这让周昭影恐慌。

季临川已经不想对当年的那场火灾发表什么意见。

那场错并不在他,这点,季同光和季老爷子心知肚明。

但为了维护周昭影,他们只能暂且把这事压下去。

也正因为如此,季同光才会对季临川愧疚,才想着从其他地方补偿他。

不过,季临川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他已经过了需要接受父爱的年龄。

季临川闭上眼睛,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当初松林镇上,他被狗咬伤,拼着全力把小姑娘带到医院,接到消息的阿姨匆匆赶来,看到他一身伤后,吓到几乎昏厥。

还是那小女孩的家人,什么也没和季临川说,抱了林藤急匆匆离开。

等到季临川包扎好伤口出院,才发现隔壁家已经走了。

连夜带着林藤离开,不知所踪。

阿姨平时和那户人家交际不深,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能就此作罢。

如今季临川有了积蓄和独立的能力,想要去补偿她,说声对不起,却也找不到人。

他亦不再抱有太大想法,只是想着有朝一日遇见,定会赠予重金,好好补偿。

而季临川这次重返松林镇,果真一无所获,倒是在街上,遇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当年曾经欺辱过他的那些男同学。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季临川从来都没有想过,孩子的心思竟然能够恶毒成这样,实在出乎他意料;他不是多么宽容大量的性格,直接报了警,把那些孩子都关起来了一阵子,任凭家长怎么喊“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也不曾留情,个个都因此背负了案底,今后升学就业都摆脱不掉这污点。

可能那些孩子也升不了学。

那些人,在出了看守所之后,亦遭受到了流浪狗的围攻,重新尝到了当初的滋味。

没有人知道那些狗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除了已经离开松林镇的季临川。

而现在站在季临川面前的,就是当初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在路边开了家小店,右裤筒中空荡荡的,右脸颊上亦是一道深深的刀疤,晒得黝黑。

明明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人瞧上去却像是提前步入了中年。

季临川下车买了一瓶水,对方显然已经认不出他来了,颤巍巍地叫着先生,恭恭敬敬的,生怕惹恼了这位大人物。

只是看他衣着和身后的车时,满眼的羡慕和贪婪。

那瓶水季临川也没喝,瓶口也没开,直接转送给了路旁的乞丐。

乞丐拿到水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倒是在拿到钱之后,感激涕零,甚至想要给季临川磕头,被他制止住了。

这松林镇处处如旧,当初那些人大部分也都是混混,现在更是成为了社会上的渣滓,蟑螂老鼠一样的活着。

季临川先前以为自己还会对这些人心存怨怼,而见了之后,才发现,这些人连让他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人为什么要生一只老鼠的气呢?

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

季临川在松林镇住了两天便离开了。

隔壁的庭院中,植物没人打理,早就疯狂的生长起来,杂草蓊蓊郁郁。当初漆了彩虹糖果色彩的儿童乐园早就成了一片荒地,设备也都褪去颜色,只有红色还倔强地留着。

季临川想起了那时候听到的笛声,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哒哒哒地跑过来,朝他伸出的那只手。

全部消散掉了。

第三日,他返回梁京,组织成员,前往硅谷。

而季临川离开的那天,季扶风从信箱中得到了一封带着照片的信。

说是照片其实也不太对,是一张大头贴,那时候蛮流行的东西。

照片上的女孩胖乎乎的,笑的很可爱,皮肤很白,白到让季扶风怀疑这张照片经过了处理,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剥了皮的荔枝,仿佛咬一口就是甜美的汁水。

只是这小姑娘明显看上去年纪还小吧?季扶风心里嘀咕着。

啧啧啧,年纪小小就知道写这些信给他哥哥了。

翻开地址,从苑城寄过来的。

呦呵,他哥哥的名气已经到达那里了么?竟然在苑城也有小迷妹了。

季扶风毫不客气地拆开信读,几乎满篇都是对季临川的赞赏与崇拜,末尾小心翼翼地写“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季扶风白天刚刚遭受了季同光的训斥,现在心里面正不对味呢,这封信恰好就撞到枪头上了。毫不客气地拿起笔来,季扶风刷刷刷地写着,极其恶毒地回信。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长成这样还好意思来找我交朋友,你是觉着我眼瞎还是脑残啊……”

洋洋洒洒写完,季扶风捏着信纸,吹了吹,满意地笑了。

季临川按部就班地学习,毕业,回国拒绝了季同光的暗示,直接开设了属于自己的科技公司。

先前留在国内研究游戏的朋友重新招募过来组队,科研也需要金钱资助,他并不想事事都要依靠季同光。

起初总是艰难的,在没有亮出季家继承人这个身份之前,季临川遭受的为难一点儿也不少;但他一一心平气和解决掉,直到站稳脚步,才继续开展下一项目。

期间季同光没少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先是多次暗示他该找女朋友了,后来又旁敲侧击他的性取向,没少花了心思在这上面。

季临川哭笑不得“您不用这样操心,我心里有数。”

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暂时没精力也不想再花时间在其他事情上面而已。

恋爱是件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