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肇渊站在精神心理科空旷的诊室里,面无表情地听医生和他母亲说着话。唠叨的医生是在讲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第一百零一条临床表现还是第一千零一条,他都不关心。他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个房间,四周的墙面被粉刷成白色,窗户隐在前面那栋高楼的阴影里,医生的办公桌棱角分明,一切都显得很冰冷,然后他的目光突然被桌子上摆的一个模型所吸引。

两条平行的看似永不相交的直线却被无数小短棒连接起来,继而拧巴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在常人眼中枯燥乏味的DNA结构,却送给了纪肇渊另一个缤纷绚丽的世界。磷酸基团找到他们的碱基团,他们手拉着手结为核糖分子中最亲密的情人,他们变成婴儿的心跳,变成猫咪柔软的小肚子,变成悬崖上的那株矢车菊,也变成了纪肇渊的救赎。

纪肇渊的世界令人炫目,从发光的水母到翱翔的雄鹰都陪伴着他,可这些美丽的生物都不会说话。在后来的后来,纪肇渊的世界里闯进来一朵活色生香的小乌云。

只是小乌云有些萎靡不振。

“这样讲好像有些自大,但是有一些东西注定要由我来呈现,它们像是一双手在我身后推着我,我不能停下来。”纪肇渊继续揉着小乌云的脑袋,然后说:“这是责任,作为科研人的责任。这个世界很糟糕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但并不妨碍我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纪肇渊看着若有所得的楚九歌,笑着问他:“比如你,篮球对你来说是什么?”

楚九歌抓抓头发,有些窘迫:“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齐威,他肯定会告诉你一个完美煽情的答案。”

“不,”纪肇渊摇摇头,坚定地看着他,“我在问你。”

楚九歌眼神闪躲,紧张得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以前教练说我个子高适合打篮球,我就去打了……每次不怎么费力就可以赢球,我觉得挺轻松的就打了下去……我一直都没什么追求,我,我……”

纪肇渊食指按上他的唇,止住他接下来妄自菲薄的话。

“小九,”纪肇渊站起来,逆着光对楚九歌伸出一只鼓励的手,“我带你去看一场真正的篮球。”

第18章

楚九歌有些震惊,他犹豫着把手放进纪肇渊的手心,心想这是要和纪肇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纪肇渊把他拉起来,然后扯过浴巾盖在他头上:“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一早就出发。”

楚九歌被闷在浴巾底下,眼前瞬间就暗了下来,他抓着浴巾垂下来的角,丝毫没有反抗地被纪肇渊推进了浴室。

今晚的纪肇渊像隔着厚重水泥墙听到的夏日闷雷,带着点遥远的震撼。楚九歌胸口烧着一团火,不知道是被纪肇渊的话点燃了热血还是又加深了一层对纪肇渊的喜欢。

他闭着眼睛站在蓬蓬头下,任水柱从头淋下。微凉的水渐渐抚平他躁动奔腾的思绪,继而捋顺归一,留下最清晰的一点疑惑——纪肇渊这是在表达安慰吗?

楚九歌心里有着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又有些不敢相信。他胡乱冲掉头发上的泡沫,身上都没擦干就套上内裤,然后冲了出去。

“刚才你是在安慰我吗?”楚九歌问他。

楚九歌身上还带着水汽,胸口有水滴滑落下来,沿着腹部的肌肉曲线消失在浅灰色内裤边缘。纪肇渊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

楚九歌双手撑在纪肇渊的床边,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纪肇渊有些疑惑,他皱了皱眉:“因为你不开心。”

楚九歌觉得自己的心跳顿了一下,不禁期待起来,说出来的话也带了点紧张:“你,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

纪肇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开口:“喜形于色。”然后他揉揉愣住的楚九歌的头,翻身下床洗澡去了。

楚九歌方兴未艾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原以为纪肇渊对自己也是有些意思,所以才会悉心留意自己情绪的变化,没想到最后还是一场自作多情。

楚九歌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这几天的心路历程真是一波三折。先是好不容易摸清自己的心意,然后被林昱打击得差点一蹶不振,接着刚又有些感动,纪肇渊直接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楚九歌翻了个身,看着磨砂玻璃后纪肇渊模糊的身影,心里累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然而他想追的人还远远站在天际,和他隔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他叹了口气,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踏出第一步,必须得跟纪肇渊这根木头桩子点明自己想泡他的心情。

楚九歌闭着眼睛设想表白时该说的话。他痴痴地笑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

纪肇渊洗完出来就看到楚九歌抱着被子欢快地打了一连串小呼噜。纪肇渊走过去,帮他拉过被角盖住肚子,然后关了他头顶的灯。

隔日清晨,纪肇渊定的闹钟还没响,他就被楚九歌悲痛欲绝的“啊啊啊啊啊”吵醒了。他扭头看了眼暴走的楚九歌,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怎么了?”

“我怎么就能睡着了呢!”楚九歌有些懊恼,锤了锤自己的脑袋,“你昨晚干嘛不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