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多久没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沉默了很久,他又飞快地说了句,“一个半月。”

陈可南没有说话,按灭了烟头。秦淮却像打开了话匣子,脸上又变回那副冷嘲热讽的神气,“你不信就打电话给他们告状呗,看看他们会不会到学校来。”

“他们要忙正事,我算个屁啊。”

没有人再说话,灯光像烛火一样愈发微弱下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桌椅挪动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似乎是某个班提前放学,下一刻整栋教学楼都被刺耳枯燥的铃声淹没了,喧闹从四面八方疯涌出来。陈可南转头去看秦淮,他也正看着自己,却没有露出要走的意思。

“不回家?”

“不想回。”又说,“你少管我。”

陈可南终于觉得有点头痛了。他招了招手,示意秦淮快走,“今天这事儿我肯定得跟你爸妈说。一千字字检讨,明天早上给我。”

秦淮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可南回办公室收拾停当,锁门出来,边走边给秦淮父母打电话。一路上放学的学生吵吵嚷嚷,他快步走出学校,拣僻静的小路,秦淮母亲的电话拨了两次都没人接听,他只好试着给秦淮父亲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陈可南莫名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闷头走路。走回大路,正想过街去小超市买瓶啤酒,手机又震动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秦淮父亲通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没想到秦淮父亲这么斯文,他一直以为会是个粗豪暴躁的大嗓门。

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讲明秦淮近来的表现。话说得很委婉,兴许是下意识想到对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弦外之音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不好意思,陈老师,这小孩就是不自觉又狂,太麻烦你们了。”对方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我跟他丨妈妈最近工作实在抽不开身,疏忽了管他。陈老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监督。谢谢你,这么晚还专门打电话来,费心了,费心了。”

他强打精神敷衍客套了一番,建议对方多回家陪小孩,倒真像个苦口婆心的良师。电话那头应承得滴水不漏,陈可南知道这是一种无可挑剔的敷衍,只得把电话挂了。

他站在街角,最近的路灯也在很远的地方,加上重重树影阻隔,到这里已成了一片棕褐色的烛光,照得一切都那么旧。背后墙上张贴的小广告用鲜红的字呐喊着星期的促销活动,看起来却像是十年前的。红字在光线底下被剥蚀了艳丽,哀怨得像陈年的血。连脚下他的影子也是十年前的,单薄的一张灰纸。整个身体变成另一张巨脸的侧影,肩膀是高耸的方鼻子,仿佛在翘首期盼什么人来。

他拉严围巾,裹紧衣领,大步穿过马路。

小超市旁紧挨着几家卖吃食的小店,灯光大亮,桌椅招摇地摆到街沿上,搭着隔风的胶皮棚子,一副营业到深夜的架势。超市里的人在整理货物,他站在一旁等,顺道打量隔壁面馆的食客。好像谁跟他说过这家的炸酱面好吃,他不记得了。

两个打扮花哨的年轻女孩紧挨着坐在小矮凳上,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一个落单的中年男人夹起一筷子汤面,热气立刻使他的眼镜变成两块圆中带方的撒了糖霜的奶冻,他手忙脚乱地去摘,不小心碰倒了牙签筒,咕噜噜滚下桌子,摔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西装顿时绷得紧紧的,好像所有笨拙的举动都是这不合身的廉价衣服的错。还有一个穿联中校服的男生,背对陈可南坐着,脑袋埋得低低的,小凳上搁着书包,一边带子已经落到了地上。

“买东西吗?进来吧。”店员招呼他。

“不用了。”他掀开一扇厚重的胶帘走进去,穿过油光发亮的小桌,老板从店里迎出来,“吃什么?什么面都有,饺子也有。”

陈可南摆了摆手走,到那张小矮桌前,一碗炸酱面几乎没怎么动,已经凝固了,七八个纸团胡乱堆在碗边。坐着的人下意识抬头,陈可南跟他四目相对,不由脱口问:“你怎么哭了?”

秦淮几乎跳起来,骂了句脏话,一把挡住通红的眼睛,“谁哭了!”

陈可南好笑极了。“你吃晚饭呢?”

“我吃完了!”秦淮低头扒了扒头发,但无济于事,灯光从额头一路直射到泛红的鼻尖上。这时倒显出没有刘海的坏处。陈可南刚看清那两扇湿漉漉的胡乱纠缠的睫毛,秦淮闪电般地抽了两张纸,走进店里付账。隔着帘子望出去,秦淮的背影被扭曲了,像水上一只无措的浮标。然后他转过来,似乎是望着陈可南。但五官也模糊成一团,看不清。

陈可南走出去,问:“要回家了?”

“嗯。”

秦淮竟然答应了一声,虽然透着不耐烦。然后走开两步,背着灯光擤鼻子。陈可南仿佛有些受宠若惊,扬了扬眉毛。

秦淮随手把纸团扔进小垃圾篓,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迈开步子。他走得很慢,似乎是心情沮丧的缘故,然后忽然扭过身,“喂,你跟我爸妈告状了?”

陈可南跟上去,“跟你爸打了个电话。”

秦淮不作声地盯着他,明显等着下文。陈可南却说:“讲你这两天的事,然后随便聊了聊。”

“你不是要请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