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怕什么也不干,光在地里溜达分配工作,也晒成了个红葫芦。

地里有不少人在磨洋工,余主任也不好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天气,干坐着都热,动一下一身汗,何况干活的人呢。

“小楚,回来啦?虞知青能来上工吗?”余主任心里诧异,怎么去了这么久,但他也不说楚瑜,只笑呵呵的,丁点不得罪人。

大家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

这些知青都什么背景,来之后就盘了个清楚。

谁还不知道谁的背景底细。

他们高桥公社的书纪,早年是楚瑜父亲的学生,一个派系的。

楚瑜到这里下乡,和书纪的关系处得那是杠杠好啊,书嗯记对楚瑜有求必应。

不过楚瑜对队里也没什么要求,平时上工都跟大家一起干活,没有搞任何特殊待遇,偶而会请请假,但大家各赚各的工分,上工时间长就多工分,请假就少工分,公平的很。

再说了,人家的哥就在高桥县隔壁军队任职,一级编制里最高指挥员,家里又有背景,谁敢惹他啊。

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哦。”楚瑜来的时候,在知青点洗了脸,清醒了一下,头发现在还微湿。

见到余主任,他才回神,一脸正色道:“我看她病不清啊主任,你也知道,现在酷暑,天气热,前段时间她被拉到医院抢救,住了两天院,我怕她现在上工,得晕倒在地里,要再出点什么事,传出去对咱高桥公社名声也不好,你说是不是主任……”

余主任一听,也哦了一声,想想也是,这虞知青先前确实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命,有次发烧差点没了,虽然没有抢救那么夸张,但也的确是个病秧子。

你说这样的人,下什么乡啊,拖后腿来了这是。

但他只个主任,又不是队长,又不是书纪,他就只负责分配个工作,顶个班,不出事还好,要出事了,锅不就成他背了吗。

这么一想,余主任立即笑呵呵道:“那行,就让虞知青再休息休息吧,等养好身体再上工,咱高桥公社大队名声向来不错,远道来的知青,都愿意分配在咱大队……不过,小楚,我就是担心,虞知青她下个月口粮这个问题,你知道,队里都是按工分分口粮……”

楚瑜心不在焉地拨了下额间的短发,听道立即回他:“她的口粮,从我工分上扣吧,就不用大队接济了,我们知青点的人自给自足,就不麻烦大队了。”

“啊!”余主任一听放心了,不用大队出粮养人就行,这对其它不服气的人也有个交待,有人替人家虞知青出口粮,还不服什么,又没吃她们的。

“那行,就这么着。”余主任满意了。

楚瑜之后也没有继续挖梯田,跟余主任请了假,顺便蹭了队里的拖拉机,去了趟市里邮局。

他匆匆进去,让邮政人员接军区专线。

然后倚在电话隔断室墙上等,很快接通了他哥办公室,他立即站了起来。

楚峰正跟几个团部的人搞军训成绩审核,电话就来了,他冲几个人挥挥手,团长和参谋有眼色地去了旁边会议厅。

“小瑜。”楚峰对电话那头的人笑呵呵道:“怎么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了?什么事。”

楚峰今年三十九,比楚瑜大十八岁,楚瑜是家里父亲的老来子,他妈三十七岁生的他。

他这个哥,从小带弟弟玩,几乎是楚瑜的半个爹,楚瑜有事不一定找他爸,但肯定会找他哥。

“哥。”本来倚着墙的楚瑜,站直身,笑着道:“我想麻烦你个事儿。”

“哟你这小子,跟我说话这么客气……”楚峰低头翻看着计划书之类的纸张,语气轻松:“说吧,什么事?”

“你们军部的新农场里有个人,姓虞,虞从政,哥我欠着人家人情呢,你看,能不能让人稍微照顾照顾他,不用特殊待遇,吃饱住好就行。”

楚峰翻文件的手停下来,诧异道:“虞从政?呵,这个人?你欠谁人情了?”

“就是……你别管,你能不能找人照顾一下,送点物资什么的,我知道农场有负责管理的人,不归你们军部管,但能和农场那边的人说上话吧?他都已经下来了,对老头子也没什么威胁,咱也不能说……啊,优待俘虏也是美德啊……”

楚峰听着直皱眉:“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虞从政这个人,给他一点机会就能往上爬,他可不止得罪咱家老头子,你以为他那些年,都干了什么?农场那边现在很严,我不方便插手,他现在状况听说也很糟糕,你到底欠了什么人情?”

楚瑜见他哥不松口,龇牙摸了下额头,不好办,他绞尽脑汁地说:“对啊,哥你也说了,虞从政那个人,有一点机会就能爬上来,所以冤家宜解不宜结啊,这样的对手,不能干掉,那就拉拢嘛,爸也说过,政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朋友,关系随时在变,立场随时会改,他今日落难,我们完全可以拉拢过来,稍微给点吃用这种小恩小惠……不就是哥你一句话的事,对不对……”

楚峰沉默了下。

“……道理是对的,这事我还得跟爸商量一下。”然后他话锋一转:“小瑜,就记得虞从政的女儿,是和你分在一个地方吧?”

楚瑜拿着电话,顿了一下,但马上若无其事地道:“对,分在我们知青点了。”

“你欠了她什么人情啊?”

“我没有欠她人情!”

“呵呵。”楚峰听着弟弟急眼狡辩的声音,他今年三十九,是过来人,年轻男女什么小九九,他一眼就看出来,他弟弟绝对不是个心慈的,如果觉得他和善,那不过是伪装而已,从小跟着爸学的,不轻易跟人拉下脸,但是一旦决定翻脸,就能给对方一个狠的,而且加入任何小团体,都会先取得别人好感,拉拢一群人,再站集体利益制高点说话办事,让人有绝对信任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感觉,他那一套,都是耳濡目染学来的。

楚峰还能不知道他,他难道不知道虞从政是谁吗?没进来之前也是个搅风搅雨的人物。

他弟能跟人家欠什么人情?还要这么晚打电话打过来专门要他照顾一下?

这就是昏了头!

平时他弟可干不出这事来。

楚峰语重心长地对楚瑜道:“小瑜啊,父亲对你期望很高,让你下乡,是想让你去农村的广大天地锻炼一番,你从小在城市长大,将来如果升个什么职位,连韭菜秧苗都分不清,那怎么为人民服务啊,不是要闹笑话吗?懂得人民苦才能一心为人民做事情,可不是让你在那边搞些有的没的……”

楚峰语气严厉:“……我说这么多,你心里要有点数,你以后是要往上发展的,虞从政女儿的成分,对你未来前行的道路,影响是巨大的,哪怕她跟父亲划清界限,对你在政上影响,依然深远,你要考虑清楚,不要冲昏了头脑……行了,你说的事我会考虑的。”

楚瑜又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在窄小的屋子里稍微停留了一会,才走出了隔断室。

邮局窗口不少小姑娘,看到楚瑜,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年头,大家都营养不良,很少有个子长这么高,而且长相这么帅气的青年。

一头利落的短发,刀削般的帅气面孔,身体精瘦,毫无赘肉,头发还微微有点汗湿,虽然穿着背心,但肩膀宽阔,脊柱线漂亮延伸,他看人时,极专注,眼如点漆。

看得小姑娘们,心怦怦跳。

可惜,他很快就出了邮局,去了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些东西。

晚上,食堂果然做了鱼汤。

康媛将鱼简单处理一下,扔进锅里,滴了两滴油两面煎了煎,就舀上几瓢清水,撒点盐和粉条,放在锅里炖,直炖到鱼肉都化了,化成了一锅奶白色泛着鱼油香味的鱼汤。

用勺子从底下一捞,就能看到还没化,但散成碎肉的雪白鱼肉,还有完整的鱼刺连着鱼头。

不知道最后鱼刺和鱼头谁吃了,反正没剩下。

一群人喝着鲜美无比的鱼汤,简直如吃了大餐。

好补啊。

康媛还蒸了一锅窝窝头,里面夹了咸菜,可以就着鱼汤喝,管吃管饱。

今天有鱼又有粮,有滋有味。

因为鱼汤开胃了,所以,哪怕吃的是平时的量,人人却感觉没吃饱。

舔舔嘴还有鱼香味呢。

意犹未尽。

楚瑜也坐车赶了回来,把东西放到宿舍柜子里,直接去河边洗了个澡,高桥这边有河,离知青点不远,男生夏天洗澡可方便了,冲进河里,扎个猛,游两圈就成了。

女知青看了羡慕死。

这时晚上六点多了,天色还亮着,楚瑜进了知青食堂,第一眼就看向那边坐着的虞浓。

她也换衣服了,换了浅蓝色短袖上衣,浅蓝的颜色像天空,可是她比浅蓝色还显眼,她雪白,往那一坐,就像个霜雪堆成的人,与周围人的肤色,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虞浓本来不想来食堂,但是一想到关荭,她不来食堂省下的那份,不是进了她嘴里了?

这虞浓怎么肯干?她就来了。

她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但虞浓不吃啊,她拿了自己的水杯,倒了杯参果百香水,当水喝,因为是食堂,饭又是她和康瑗一起做的,窝头是她和的面,然后亲眼看着康瑗包上的。

楚瑜也在吃,于是她自己亲手拿了自己的那份食物,看着那两个黄灿灿的窝头,她就好奇,这个时间,这个时代,原汁原味的窝头是什么味道,于是就用手掰了一小块,尝了尝咸菜窝头。

竟然出奇意料的美味。

但她只尝了一口,就将手里分到的两个窝头,分给了同宿舍的康媛和郁书慧。

虞浓只喝杯里的水,鱼汤也被康媛喝了。

她一点也没分给关荭。

关荭就是下午跟余主任告状的两人之一,另一个是曹忻忻。

看着虞浓和康瑗,郁书慧三人说说笑笑,关荭气得脸发红,同一宿舍只给别人不给她,谁也坐不住,她端着碗就走了。

楚瑜坐下来跟几个知青打了招呼。

其间他看了虞浓好几次。

看到她毫不犹豫的将东西都分给宿友吃了,自己在那干喝水。

楚瑜瞟了她一眼,微一蹙眉,不露痕迹,继续往嘴里塞窝窝头,他虽然城市长大,但是没少跟着他哥一起混,小时候也爱摸爬滚打,皮得很。

其实很多苦都吃过了。

但同样是城市里长大的虞浓,就被虞从政养得太娇气了点!

今天这个饭菜竟然也吃不下?已经够不错了,她还想吃什么?这样的环境,还想和以前家里有保姆,有鱼有肉的条件比,那是不可能的,这么久了,还没认清现实。

真不知道这么娇气,她怎么在知青点过了一个月。

怪不得之前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爬不起来,不是发烧就是全身无力,她这样根本不吃东西,那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啊?不病倒才怪了。

等到知青点吃完饭,大家收拾完。

屋子里亮起了灯,高桥公社这边上个月通电了,虽然只有很小的一个电灯泡,15w,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十五只点着的蜡烛那样的亮度。

但也比很多偏远的地方好多了,听说那边还在点油灯。

虞浓正在整理她的床。

其它人在洗漱。

这是她在这个噩梦里的第一晚,第一轮凶险她熬过去了,所以第一晚,她预感应该是安全的。

康媛拿着脸盆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