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099

放肆 玄笺 4196 字 2022-08-24

唐斐没和她一起,他也需要收拾一下心情。

唐若遥一个人忙活了半个下午,挨个敲门把人叫起来吃饭,午饭和晚饭并作一餐。餐桌上没有昨日热闹,只有筷子不时磕碰到碗沿的声音。

秦意浓下午本来以为心猿意马的肯定睡不着,谁知她迷迷蒙蒙地竟然沉入了梦乡。唐若遥敲门叫吃饭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多躺了会儿才回过神。

她来唐家以后,睡着的时候都快比清醒的时候多了,迫不及待要把以前缺失的觉都补回来似的。

“你父亲住在哪个医院?”分外安静的餐桌上,秦意浓率先打破了沉默,随口问道。

“第一人民医院。”唐若遥将口中的饭咽了下去,方答。

“时间还早。”秦意浓道,“待会儿要去医院看你父亲么?”

“你……”唐若遥好像不敢相信似的,才慢慢吐出后面的字,“和我一起?”

秦意浓淡道:“不然你一个人去?还是我一个人去?”

唐若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秦意浓要陪她去看唐含章,四舍五入就是见家长了,她喜上眉梢,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秦意浓打断她:“我在你家叨扰这么久,合该见见叔叔。”

唐若遥已经学会自动忽略她五花八门的借口,勉强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点头道:“好的。”她转头问唐斐,“小斐要一起去吗?”

唐斐在家的时候经常去医院看唐含章,而且他小学还没毕业,唐若遥打算让他在这边先把小学念完,再转学籍去首都,所以唐斐这次不跟唐若遥一起走,还要再待到放暑假,不急着这一次两次探望的机会。

唐斐看看秦意浓,再看看唐若遥,觉得自己在家里当电灯泡够亮了,不用到医院继续发光,于是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唐若遥欣慰地看了弟弟一眼。

唐斐给了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关菡默默观察,心里土拨鼠开会,见完家长三媒六聘就该谈婚论嫁了吧?!

秦意浓对餐桌涌动的暗潮一无所觉。

一来唐含章算得上半个故人;二来她过来做客,唐含章久病卧床,出于礼数周到,也得去见见。至于见家长什么的,秦意浓确实联想到了这个方面,被她强行忽略了。

去医院是关菡当司机,开的昨天租来的车。

秦意浓和唐若遥坐在后座,唐若遥眼帘半垂,眼珠转啊转,盘算着各种各样的小九九,耳畔突然传来秦意浓严肃正经的声音。

“江雪珍你怕是没那么容易摆脱。”

“嗯?”唐若遥收敛心神,认真地看向她。

“她今天答应你交还那笔钱,未必没有私心。”秦意浓目光微凛,提点了她一句。

“我知道。”唐若遥坐正了。

秦意浓眉梢挑出惊讶的弧度。

江雪珍是唐斐的亲生母亲,在孩子的问题上总是会心软一些。但唐若遥三两句话就能说动她,不是江雪珍因为多有良知,对唐斐有多重视,重视到能把占大头的积蓄给他,如果有选择,她更愿意自己握着那笔钱,在唐斐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给他一些。

但问题是她没有选择,唐若遥态度坚决,手里又捏着要命的把柄,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虽然失去了一笔钱,但她重新得到了唐斐的心。

江雪珍蠢吗?她不蠢,看得清楚着呢。

她要依靠,她的依靠是现在的周毅,是将来的唐斐。周毅是未来的丈夫,结了婚可能离,可能像唐含章那样遭遇不测,一夕之间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可唐斐是她的亲生儿子,有血缘关系的,比周毅可靠得多。唐斐还有唐若遥这个疼爱她的姐姐,她只要抓住了唐斐,不是一切都有了吗?

周毅、唐斐、唐若遥,狡兔有三窟,她有三个倚仗,比先前还好呢。

听到唐若遥以不惮的恶意,面无表情地推测江雪珍的动机时,秦意浓愣住,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唐若遥神色稍霁,补充道:“可能是我想多了,防患于未然总没有错。”

秦意浓从震惊中回过神,不由好奇道:“你打算怎么防?”

唐斐和唐若遥绑定,唐斐不可能不管他妈,到头来不还得求到她头上来。

唐若遥说:“我相信唐斐,他有分寸。”

秦意浓眯了眯眼:“要是他没有呢,万一江雪珍给他洗脑,他与你反目成仇……”不是没有这样的事,姐弟和母子哪一个关系更亲密?唐斐能一时站在唐若遥这边,能一世站在她这边吗?

将来唐若遥带他到首都生活,远香近臭,唐斐记起江雪珍的好,要跑回来,唐若遥拦得住吗?

唐若遥深深地看了秦意浓一眼,说:“我养唐斐是情分,不是本分。”

秦意浓会意,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

这话近乎冷酷无情了。

但确实是唐若遥内心的真实打算,她这么执着于唐斐,不仅是因为他们俩的姐弟情谊,还因为他是唐含章的孩子,她不想让唐斐在江雪珍这样的母亲身边长大成人。唐含章当年去首都看她,不慎遭遇车祸,这辈子醒过来的机会微乎其微,唐若遥心里的那份沉重的愧疚在很多个夜晚里压得她夜不能寐。她容忍江雪珍,抚养唐斐,是对这个原本和美的家庭失去父亲的补偿。

补偿不等于无原则的退让,如果唐斐真的长歪了,和江雪珍一个德行,她绝不会坐视江雪珍带着一大家子吸她的血。这是最坏的假设了,她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秦老师。”

“嗯?”

“我有点累。”唐若遥往她那边靠了一点。

秦意浓给了她一边肩膀,唐若遥将脑袋枕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秦意浓低头看着她闭目休憩时微颤的睫毛,心底酸酸软软。

从来家庭的事最是累人,无论是天灾还是鸡毛蒜皮,都得在情感上伤筋动骨。唐若遥这件事处理得很好,滴水不漏,从容镇定,但算起来她也还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刚23岁,现下很多年轻人都处在迷茫懵懂的年纪。

再往前推一点,唐含章出车祸急需救命钱的时候她才19岁,刚进入象牙塔,以为前途光明,未来充满希望,却猝不及防遭遇了这样的打击。

她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决定出卖自己?悲愤?麻木?绝望?

秦意浓意识飘远,想起四年前的那张酒桌上,听到别人喊她名字,惊弓之鸟一样剧烈地抖了一下,惊惶抬头的女孩儿,苍白着一张脸,看向她的目光先是一怔,接着是微弱的光亮倏忽一闪,消失了。

是恐惧。坐在那样一群男人中间,她一定很害怕吧?

秦意浓想。

家里到第一人民医院有段距离,出来的时间不赶趟,刚好碰上晚高峰,车子以龟速在车流中前进。唐若遥靠在秦意浓肩头昏昏然,半睡半醒间感觉脸上痒痒的,她几乎要睁眼看看,千钧一发之际忍住了。

透着凉意的指尖逡巡过她的脸颊,轻轻缓缓的,又撩过她的耳发,带着明显的爱意和珍重。

唐若遥唇角往上扬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被秦意浓捕捉到了。

她动作一顿,眼神闪了闪,没收回手指,拇指继续轻抚年轻女人的侧脸。

一个红灯。

关菡在老远就开始踩刹车减速,在停止线前停得平平稳稳,没有惊动后排的两个人。关菡从后视镜里看,唐若遥枕着秦意浓的肩膀睡觉,秦意浓低头专注凝视对方,眼神温柔得快溢出水来。

她们俩为什么还不结婚?关菡日常发出灵魂拷问。

或许是她的怨念在小小的车厢内太强烈,秦意浓忽然抬头,对上了后视镜里关菡的眼睛,目光意味不明。关菡一个激灵,马上收起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看着面前读秒的红灯。

秦意浓眼眸微眯,自己这个助理,最近的眼神越发含义丰富了,时不时就跟刚才一样,亮得跟滴了眼药水似的。

她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