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041

放肆 玄笺 4739 字 2022-08-24

“你——”纪书兰怒不可遏,“身在福中不知福!非洲的小孩子生了病都没钱买药,只能等死,你知不知道?”

“那就死好了。”小秦意浓摊手,仰脸看着她,眼圈有不易察觉的红,口齿清晰地说,“反正我对你们来说,只是个累赘,不是吗?我死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纪书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目光里流露出强烈的难以置信。

小秦意浓回房间,毫不犹豫地带上门。

纪书兰走过去,抬手想敲门,却听到一丝异样的动静。老房子隔音差,纪书兰侧耳细听,里面传来一阵一阵压抑的哭声。

良久,纪书兰收回手指,垂下了眼帘。

傍晚秦露浓放学回家,纪书兰坐在沙发上,六神无主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秦露浓甫一接触到纪书兰求救的目光,愣了愣,然后就见纪书兰一把拉过她的手,焦急道:“你、你快去看看你妹妹。”

秦露浓放下书包:“妹妹怎么了?”

“她发烧了,不肯吃药,还说……”

“还说什么?”

纪书兰心慌意乱道:“说她不想活了,你快去看看她吧,她只肯听你的话。”

秦露浓片刻不耽误,立刻往秦意浓的房间走。

“嘟嘟,我是姐姐,开开门好不好?”秦露浓站在秦意浓的房门前,声音轻柔。

纪书兰两手绞着衣角,朝门口张望,心脏跳到了喉咙口。

里面无人应答。

“嘟嘟?”秦露浓敲了敲门,“睡着了吗?”

依旧静谧无声。

秦露浓耳朵敏锐地听到一丝动静,上手一拧,房门顺利地被打开。

纪书兰双眸微微睁大。

之前她试着拧过门,明明被反锁了的。果然秦露浓这个姐姐待遇不一样,纪书兰心情复杂。即使她心知肚明自己在秦意浓身上花的精力,远远不如秦露浓花的多。

秦露浓回头给了纪书兰一个安抚的眼神,进了小房间,同样带上了门。

纪书兰心放下了大半,只是没过多久,小房间里却传来争吵声。确切的说,是秦意浓单方面在吵,声音还带着哭腔,秦露浓的声音偏小,温温柔柔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许久以后,小房间的声音消失了。

又过了一会儿,秦露浓轻手轻脚地出来,做了个“睡着了”的口型。纪书兰眼巴巴看着她,两人到了阳台,她才敢问:“出了什么事?”

秦露浓幽幽地叹了口气。

“妈,你是不是平时对嘟嘟太不上心了?”

纪书兰想说没有,在大女儿如炬目光的逼视下心里莫名的发虚,支吾道:“她不是你管着么,哪里需要我上心,而且我平时那么忙,没时间。”

“我是她姐姐,你是妈妈,我们两个人的职能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代替不了你。你知道她刚刚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秦露浓又叹了口气:“她说,你们只爱我,根本不爱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如果没有我这个姐姐就好了。”

“她怎么能说这种话?!”纪书兰气愤道,心口不住起伏。她生她养她,不缺衣少穿,就因为多疼爱些体弱多病的姐姐,她就要闹死闹活,这还得了?这不及时纠正她,以后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呢。

秦露浓无比沉静地望着她的母亲:“您应该反思的是,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不是一味地责怪她。这件事,我们俩都有责任。”

“怎么又扯到你身上去了?”纪书兰奇怪道。

虽然秦露浓年纪尚小,但聪慧早熟,成绩优异,纪书兰早已不把她当成小孩子看了,自然而然放在了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甚至下意识地会听从她的意见。

“我没有及时发现并提醒你。”秦露浓捏着眉心说。

秦意浓是依赖她,但内心深处未必不在恨她抢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关爱,平时或许没多大表现,但在病中,这些负-面情绪便被数倍放大,才导致她的状态那么糟糕。

在这个晚饭到来前的黄昏,纪书兰被秦露浓拉着硬上了一节家庭教育课。

“多关心嘟嘟一点,就像关心我一样。”

秦意浓吃过药睡了一觉,烧退了些,再次摆出故意作对的样子,坐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电视。纪书兰又要教训她,秦露浓拽住她的胳膊,轻声道:“我看电视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纪书兰想了想,秦露浓自觉学习,吃了饭就回房埋头写作业,很少看电视。纪书兰巴不得她看电视,难得看到一回,不仅不骂她,反而给她备好水果送到旁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还温柔耐心地让她多看一会儿。

纪书兰皱了皱眉:“那怎么行,她和你能一样吗?”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看电视。

秦露浓笑笑:“妹妹现在是病人,你哄哄她。”

纪书兰耐下性子,过去哄了,手里端着果盘,晚饭后秦露浓特意去了附近的水果摊买的,水蜜桃,水多汁甜,入口即化,她家最近一段时间买的最贵的水果了。

纪书兰扬起笑容:“嘟嘟,吃个桃子吗?”

小秦意浓理都不理她。

纪书兰再接再厉,捧着桃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诱哄道:“很甜的。”

小秦意浓不吃这套,冷冷道:“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纪书兰笑容僵了下,再次语气亲热地问:“这个动画片好看吗?是讲什么的呀?”

小秦意浓把电视机关了,甩手往小房间走,手臂摆动幅度很大,像只嚣张的小螃蟹。

纪书兰憋不住了:“你给我站住!”

小秦意浓充耳不闻,嘭地带上门。

纪书兰气得回头找秦露浓埋怨:“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

秦露浓笑得温婉:“你应该换个方法。”

纪书兰:“什么方法?”

秦露浓就教了她一个法子,纪书兰想让她做什么,就唱反调偏不让她做什么,等小秦意浓回过味来的时候,她已经按时吃药,凭借身体底子迅速地好转了起来。

听秦露浓说,后来秦意浓去找她道过歉,因为那天的口不择言。秦露浓的那番话起了一段时间效果,纪书兰学着在秦意浓身上多花点心思,但奈何人都是有惰性的,病好了的秦意浓又变回了家里不哭不闹顺从听话只偶尔在外面有点皮的乖宝宝,纪书兰便渐渐恢复了原样。

在后来漫长的时间里,秦意浓又病过一场,那时秦露浓去了外地念书,连个起中和作用的都没有。秦意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整整和纪书兰针锋相对了一个星期,中间还挨了秦鸿渐两个大耳光,扇得跌跪在地,头磕在茶几上撞出了血,闹了离家出走。她去同学家住了两天,自己又回来了。

往后再没有生病,或许有,但纪书兰对她进圈以后的事都不清楚了。

秦意浓很讨厌生病,比讨厌更深刻,称得上厌恶。

今天她又病了。

只是……她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别扭又生硬地用唱反调的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纪书兰错过了她需要关注需要呵护的童年,当年那朵小花挣扎着长大,再也不需要她迟到的关怀了。

纪书兰一动不动地看了那扇窗户许久。

“太太。”芳姨小步过来,递上柔软洁白的面巾纸。

纪书兰探手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满脸的冰凉。

“让你见笑了。”纪书兰接过纸巾拭面,勉强提了提嘴角。

“太太在想大小姐吗?”芳姨过来当保姆后,自动给曾经的邻居和邻居女儿都换了称呼,秦露浓也变成了大小姐,她去世之前秦意浓只是二小姐,后来才将“二”字去掉了,只称呼小姐。

从秦露浓回国,到她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纪书兰经常都是以泪洗面,近一年才好转,但想起来还是会红了眼眶,所以芳姨推论她是又想起了秦露浓。

芳姨以前和纪书兰是邻居的时候,比起典型“别人家孩子”生来就自带光芒仿佛跟普通人两个世界的秦露浓,周围的邻居们明显更喜欢她家活泼可爱的小女儿,秦意浓小时候长得圆嘟嘟的,嘴巴也有点嘟嘟,一眼看去像是满脸写着不高兴,但她却很爱笑,一逗就咯咯笑,一笑脸更圆。“嘟嘟”这个小名就是从邻居那里传出来的,具体来源是谁已经不可考。

秦露浓要上学,秦意浓没到上学年纪,则四处串门子,白天在邻居家呆的时间比在自家还长,她最喜欢去的其中一家的女主人生得特别好看,性情温柔,后来这位年轻的女主人意外去世,举家搬走,秦意浓还低落了很长时间。

那时的邻里邻居都热情得很,你帮我我帮你,真正的远亲不如近邻,不像现在这样,大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有人帮着照顾秦意浓,纪书兰乐得省心。

芳姨感觉纪书兰偏心偏得特别厉害,有好吃的好喝的,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大女儿,一问小女儿,纪书兰就摇头笑,不怎么愿意说的样子,然后又开始说秦露浓这次考试考了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