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民国那个反派妈

信息对上以后,郁夏在心里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照郁安平的说辞,夜莺是跟几个半大小孩出去玩,她让哥哥郁时清牵着,郁时清那年七岁,还在贪玩的年纪,没注意松了手,过一会儿才发现妹妹不见了。

发现弄丢了人以后,他怕得很,连滚带爬回去报信,郁家包括主仆在内上下全出动也没找着人,跟着又想了不少法子,还是没换回好消息,家里人都觉得她恐怕不是单纯走丢,是被拐了,只是谁也不敢明着讲出来。

要是走丢,没准还能被好心人捡回去抚养长大,要是被拐的,多半会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丫鬟命贱,少有不苦的。

郁安平憋了一箩筐话,还有许多问题,可郁夏并不是夜莺,她听了这些故事心有触动,却没带入到自己,少了点共鸣。看郁安平站在门口就滔滔不绝说起来,郁夏看了杨副官一眼,推开门说:“你进来吧,进屋来坐下慢慢说。”

“好,好。”

“夏夏我真是太高兴,都忘了还在门口。”

伸手去接小荷包的时候,他把皮箱都扔了,这才捡起来拍拍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郁安平就和乔越刚过来的时候一样,从进门就在打量,青砖瓦房建成的小院,看起来不错,就是太窄了点,进来就感觉拘束,手脚伸展不开。想想自家,不像别家都赶时髦住起洋房,郁家还是深宅大院,宅邸是祖宗传下来的,建成得有二百年,占了很大一片面积,西洋玩意儿传进国内之后,家里换了玻璃窗,添了沙发,多出不少时髦摆设,但宅院本身还是古朴的很。

郁二爷一家住在郁家大宅西面,因为人丁比大房少,他们住得更宽敞,就好比夜莺,她从出生就有自己的院落,那院落是已故的二太太精心布置的,房里的器具样样都是数得出来历的古董,摆件更是巧夺天工。

那院子,夜莺住过半年,她三岁搬进去,跟着就丢了。

郁安平将堂妹如今住的小院打量过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她身上,看她穿着半新半旧的旗袍,身形纤瘦,腰肢不堪一握,郁安平心里又是一酸。

他努力去回忆小堂妹当初的样子,只记得她总是一身大红或者桃红,梳双丫髻,整个人圆滚滚胖嘟嘟的,跑起来像是摇晃的小不倒翁,她手里总是捧着点心,脸上经常沾着点心碎屑,她很爱笑,嘴又甜,从小就会撒娇……

今日一见,变化太大了。

当初的胖娃娃已经变成高挑秀美的模样,她也还是爱笑,却是带点疏离的客气的微笑,气质也沉淀下来,看着既古朴又温雅,哪怕早先就听说她如今在百货公司里做售货小姐,郁安平还是觉得自己能从她身上嗅到药香。

变了很多,总归还是郁家的姑娘。这些年她恐怕吃过许多苦,没关系,会弥补起来的。

郁安平亲眼看见郁时清自责十多年,现在人找到了,他觉得全家人应该从那件难过的陈年往事里走出来。以前是命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现在一切回到正轨了,以后会好的,会越来越好。

郁安平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跟郁夏迈过门槛进去房里,进去之后,他就看到被吴婶抱在怀里的胖娃娃。那胖娃娃看见夏夏就乐呵,他伸出手要抱,嘴里还喊着娘。

这时候,郁安平终于想起他忘了什么。

他刚才听人说的。

永福百货那个郁小姐是单身带娃,儿子一岁多,之前生活据说非常困苦。

“夏夏……”

郁夏刚把小海抱进怀里,亲了亲他,就听到郁安平叫自己,跟着回过身来:“安平哥想说什么?”

一句问完,看他还提着皮箱站那儿,郁夏赶紧招呼他坐,同时请吴婶沏茶。

郁安平坐下来,将皮箱放在脚边,又抬头去看被堂妹抱在怀里的胖娃娃:“我跟人打听你的事,就听说你有个儿子,他叫什么名?”

郁夏在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下,让郁安平看清楚一些,回说:“随我姓,单名一个海,福如东海的海。”

“他胖嘟嘟的很像你,你以前也像这样……”一说到以前,话题又沉重起来,郁安平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郁夏问说,“夏夏你当初是跟时清走散了还是被拐子拐走的?后来过的什么日子?”

“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没印象,从有记忆就是独身一人,我那时年岁轻又身无一技之长,找不到能糊口的工作,辗转流落到百乐门,在百乐门里唱了几年。”

这才是地/雷一颗,结结实实把郁安平给炸懵了,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眨了眨眼,郁夏看到他眼中深藏的疼惜痛楚外加难以置信。看他这样,郁夏还笑了:“我什么都不会,就这张脸能看,声音也凑合能听,会走上这条路没什么好意外的。当时要么卖唱要么卖身做丫鬟,也没更好的选择。卖唱呢,至少还能选择陪不陪酒出不出场,要是卖了身,就得给人做牛做马,哪怕死在深宅大院里也没人知道。”

夜莺她是向往美好向往自由的,在百乐门也吃过苦头,都紧咬着牙关撑过来了,困苦的生活没击垮她,葬送她的是自以为是的关心和虚假的爱。

她的人生就像是命运的一场捉弄,最早那三年还幸福,越往后越惨,最后只剩下这个儿子,别的全失去了。

至亲失去了,至爱变味了,生活倾覆了,容貌嗓音尽毁……她亲哥天天都在行善事积福报,可福报就没一次落到她身上。

不知道她是南省妙春堂的小姐时,郁夏还没这么感慨,弄明白她的身世以后,真得由衷说一句:哪怕苦情戏里比她倒霉的都不多。

郁安平问郁夏,她和乔二少是在百乐门里认识的?乔二少是小海的爸爸吗?

郁夏低头看儿子一眼,小海则看着方才提问的郁安平,喜滋滋说:“小海有爸爸!”

喜完他扭头在房里找乔越,郁夏捧着他的胖脸儿,笑道:“爸爸出门去了,一会儿回来。”

本来以为儿子会追问一会儿是多久,结果没有,不仅没有,他点了点头一脸认同的样子。

没错,这就对了。

爸爸出门去挣钱,娘留在家里。

小海看向旁边脸生的郁安平,问郁夏说:“是伯伯吗?”

郁夏随之想起乔越教小海认人,让他管着乔深叫伯伯的场景,小海满含期待,一脸萌萌的,他一张嘴喊得乔深四肢僵硬,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哪怕心里想着这不是小越的亲儿子,他也开不了口纠正,最后败退在父子二人组注视的目光之下,笨拙的回应了这个便宜捡来的侄子。

因为有乔深这个先例,小海看到又一个不认识的也想喊伯伯,郁夏才耐着性子教他,说刚才那是爸爸的兄长,是伯伯;这个是妈妈的兄长,是舅舅。

郁安平奇了:“他才多大?听得懂你说的?”

看小海迷茫的表情就知道他听不懂,郁夏伸手摸摸他头顶的碎发,转身冲郁安平解释说:“不管听不听得懂,我多说一点总归没错,小海正是学话的时候。”

提到小海,郁夏心里就软得不行,又说:“这孩子很体贴我,又聪明,很多东西哪怕他听不懂,你多说几遍他就记住了。”说着郁夏就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郁安平,问小海说,“宝宝来告诉娘,这是谁?”

“是舅舅。”

短短几天之内,多了一个爹,一个大伯,一个堂舅,也真难为他了。这个时候,郁安平心里的疑惑其实没减少,反而还有增加,不过他没急着问,想着二叔盼了这么多年,时清自责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话先把妹子哄回家再说!

家里人肯定也想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回去总归还得讲一遍。要是生活幸福,多讲一遍没啥,艰辛困苦还要她反复去回忆,并且拿出来诉说,这太糟蹋人了。

晚些时候,乔越同他大哥谈完回来,在院门口就发觉杨副官不对,他停下来盯着杨副官看,对方还心虚的把目光挪开了。

陪在一旁的乔深问他怎么回事。

杨副官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说传言中无亲无靠的郁小姐在刚刚已经认亲成功,她堂哥找上门来了?这么说了二少爷还得继续追问,杨副官回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乔越推开院门进去,听见有男人在说话,他在脑子里将郁夏的关系网飞快过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应该是张天翔。是给小作坊选好地方了?要是张天翔总归是来说合作高级洋装的事情。

等他迈过门槛进去,才发觉自己想错了,坐在夏夏右手边的不是张天翔,是个穿着西装打着暗红色斜条纹领带的男人。因为门边的光被遮住,那男人顺着看过来,是生面孔,第一次见。

乔越心里已经有好几个猜想,最先想到这兴许是小海的亲爸爸?

这个猜测让人不太愉快,他又是个简单直白不怎么隐藏内心想法的人,脸上自然带出一些。

郁安平站起身来打招呼,乔深还点了点头,乔越看起来就跟蠢狗见到来抢地盘的同类,他释放出来的气场很不友善。眼看这笨蛋要犯傻,郁夏插了句嘴:“阿越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堂哥,郁安平。”

乔深刚才就感觉这人眼熟,这时想起来了:“你是妙春堂的少爷?”

“承蒙大少记得,我在家中行三,头年随父亲去帅府做客,见过您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