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附庸风雅录 阿堵 3250 字 2022-08-24

望着他的眼睛:“我不干什么,真的,就看看伤到骨头没有。你别动,让我看看,我保证别的什么也不干,你信我一回,好不好?真的,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乱来了,我就看看你受伤没有……”一面哀求,一面哄劝,手却没有停,顺着锁骨一点点摸过去。

每摁一下,方思慎肩膀就疼得颤一颤。然而那眼神和话语却如同定身的魔咒,把他定在当场,傻傻坐着,任凭对方为所欲为。直到感觉一只手摸上肩头,胳膊被托着慢慢抬高,耳边响起一句:“这样疼不疼?”才猛然回过神来,脸刷地红到耳根,又瞬间变得惨白。

“你放开……只是皮肉疼,骨头没事……”

“那就好,我看看背上。”洪鑫垚放下他胳膊,顺手把上衣整个脱掉,越过肩膀去看后背,如此一来,等于把他上半身全搂在怀里。

“你放开,出去。”

洪大少充耳不闻,自顾说话:“后边也有点儿红。还是我给你擦吧,你这样子多不方便……”

方思慎突然大喝一声:“你出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身体一个劲儿打颤。

洪鑫垚呆了呆,慢慢松开手退后,勉强扯出一点笑容:“那我去买管药膏,给你涂涂。”

方思慎听见这句,脸色大变,猛地捶下床板,厉声喝问:“你又想干什么?”

病中的人本来就敏感,那曾经的难堪伤痛被自己努力抚平,又被对方不断挑起,这么久以来反复纠缠累积下来的复杂情绪,加上其他各种忧愁烦闷,让方思慎心情差到极点。他自幼跟着何慎思,心性养得坚定纯良,即使再难过,也轻易不曾迷失,鲜有无法自控的时候,这一刻却难以维持下去。面前身为罪魁祸首的另一个当事人,同时也是秘密的唯一共享者。在这个前提下,仿佛自发地认定了对方是最好的发泄对象。

他紧握双拳,眼眶发红,面色狰狞:“你又想干什么!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才算完?你这混蛋、禽兽!你滚出去!你滚啊!”

洪鑫垚从来没见过书呆子这个样子,被骂得脑子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心底渐渐泛上一股凉意,越来越冷。也许,这才是他一直想对自己说的话。忍了这么久,终于说出来了。

他缓缓走向门口。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忽然清醒了:就这么走了,昨天一晚上没睡踏实,今天一上午折腾,算什么呢?就这样走了,两年来围着他打转,把日子整个颠倒了一番,又算什么呢?

他回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去,在方思慎惊慌无措的目光里,握住他的双手:“没错,我混蛋,我禽兽。我偏不滚。”

把他左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别使力,使力肩膀会更疼。”往盆里添了些热水,也不管他什么反应,拿一条胳膊箍住上半身,拧干毛巾就开始擦背。擦到胸前旧伤口上,顿了顿,叹息:“还是留疤了,跟爬了条小虫子似的……你说你怎么老这么倒霉呢?”

怀里的人低着头,压根没动静。洪鑫垚轻轻给他擦着身体,这回可瞧清楚了,前面白生生一片衬着两个红点。中间浅浅淡淡薄薄一小丛,看起来跟主人一样温柔和软。洪大少非常想摸上一摸,心知要真敢那样,书呆子铁定暴走。满脸严肃擦完,帮他穿好衣服,塞回被窝里。

在床前凳子上坐下,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其实我今天一大早来,是想跟你讲,昨天晚上你说的那些,完全不对。你跟你爸怎么回事,我是不清楚,但你跟我怎么回事,肯定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说我们无法互相理解,互相认可,基本的人生追求背道而驰,你搞错了。”

见方思慎终于肯睁眼看自己,洪鑫垚大喜。目光灼灼盯住他:“我一直非常理解你,是你不理解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喜欢的我就努力学习,你讨厌的我在拼命改正。我也打心眼儿里认可你,是你不认可我。我一早就告诉你我喜欢你,要是不认可,哪里谈得上喜欢?至于人生追求,你也知道,从前我的人生基本没什么追求,现在基本追求你。背道而驰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所以,”洪大少舔舔嘴唇,再接再厉,“咱俩之间,肯定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我想过了,你不肯理解我,不愿认可我,无非因为我有的你都看不上,你看得上的偏偏我没有。我知道,你是那个,啊,出稀泥而不染,我也不指望你看上我别的,好歹还有一颗真心,你别嫌弃,别瞧不起。说实话,你脾气独成这样,除了我,还有谁肯这么死心塌地对你好?你就当试试看,让我照顾你,喜欢你,还有,爱你,好不好?——你要不答应,我打赌,将来一定会后悔。”

洪鑫垚一口气说完,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

等了许久,也不见方思慎开口,还把头转了过去。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句话轻轻飘过来:“是淤泥。出淤泥而不染。”

第54章

方思慎的感冒好得很快,只是留了个夜里咳嗽的后遗症。他自己没在意,但因为睡得不好,白天精神自然差些。洪鑫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袋草根树皮送给他,还附着手写丹方。方思慎查了查,都是润肺滋阴止咳之物,便放心泡来喝。喝了两个星期,居然慢慢好了。

道谢的时候,洪鑫垚望着他:“你最好不要感冒。那老头说像你这样肺受过伤,天冷的时候应该特别小心。”顺便爆了句粗口,“靠!那姓寇的混蛋!”

因为受害人不接受赔偿,又定性为对正义行为进行报复,故意杀人未遂,寇建宗被判了二十年。寇家年近古稀的老两口曾不远千里来过一趟京城,希望以赔偿抵刑罚,当然未能如愿。整件事知道详情的没几个,方思慎还是后来主动问起,才从方笃之那里听来个大概。在他看来,不要赔偿理所应当。寇建宗家境一般,父母年迈,没道理要老人拿棺材本出来给儿子赎罪。但也就如此而已。正所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人总得为自己的言行承担责任。

不过总之是件憋屈,方思慎不愿多提。况且人已经受到惩罚,何必背后再说是非。便岔开话题道:“我以后会注意。不一定跟这个有关系,去年就没有……”

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去年秋冬时节,父亲出差在外,如何一天一个电话,追着自己叮嘱衣食住行。

听见洪鑫垚说:“以前从没见你这毛病那毛病,怎么不是那人渣害的?”

收回思绪,摇摇头:“我一直坚持锻炼,所以还算过得去。不过我不是因为锻炼所以身体好,而是因为身体不够好,才坚持锻炼。小时候有段时间营养不良,后来一次生病,被医生用了过量的抗生素,一般的西药就不怎么管用了……”

洪鑫垚从很久以前起,就热衷于打听书呆子的过去。方思慎身上,有太多云山雾罩的疑点,与他一览无余的脾气个性恰成反比。然而去过了一趟青丘白水,这时当真听他提起往事,心里却无端难受起来,总觉得继续打听下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不得不说,洪大少自有他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探查到某些蛛丝马迹,潜意识里就已经知道,方书呆身上所背负和承载的过去,目前这个阶段,自己尚消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