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容瑾的故事

妙手丹心 云起南山 10375 字 4个月前

在容瑾的认知里,蒋玉轩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蒋玉轩信奉天主教,经常会去教堂做义工。他经营着一家慈善疗养院,只要有时间就会去照顾那些失去生活能力的老人家。不管多脏多累的活儿,他都会亲手去做。

他是法援律师,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穷人而奔走。他管理的白血病儿童基金会救治了成百上千的孩子,那些用于救助的善款,是他在全世界一场一场开慈善募捐会拉来的。就连洛家大宅里养的猫猫狗狗,也全都是他从外面捡回来、需要救治的流浪小动物。

容瑾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却会早早蒙主招宠。可能就像蒋玉轩说过的,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给洛凤仪积福。

蒋玉轩死后,容瑾没见洛凤仪掉过一滴眼泪。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要不是管家急了破门而入,怕是刚出生的洛君涵就要变成孤儿了。

这个坚毅得像一座山的男人彻底垮了,他甚至连参加亡夫葬礼的勇气都没有。容瑾怕他出事,向学校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房子里所有能让洛凤仪想起蒋玉轩的东西都被他藏进了地下室里,连一张照片也不敢让对方看见。

每到夜里,洛凤仪就会走上天台仰望星空。容瑾就默默地守在阁楼的小窗边,陪他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而悲伤的夜晚。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突然有一天,洛凤仪早早起来刮去杂乱的胡茬,用笔挺的西装将痩削的身体包裹住,来到婴儿房,第一次亲手抱起了自己的骨肉。

“容瑾。”他朝门外轻唤。

容瑾应声走过去。这些日子他也累得够呛,黑眼圈明显地挂在脸上。洛凤仪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歉意的笑:“谢谢,这些天,让你费心了。”

“我没事。”容瑾眼眶一热。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目光开始追逐洛凤仪的背影。可那个背影旁边总有蒋玉轩的存在,他自知无论如何也逾越不了。他没有奢望,更不敢表露心思。洛凤仪全心全意地爱着蒋玉轩,他根本没有机会。

洛凤仪问:“你几时毕业?”

“明年,不过今年下半年开始,就没有课了……”

“好,到时来公司,做我秘书。”

“嗯?”

“我想多一些时间陪君涵,药厂的事,你要尽快熟悉。”洛凤仪顿了顿,“公司里的人,我信不过。”

容瑾忽觉心跳加速。这份信任来得太突然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好,我明白。”

“容瑾。”

“您说。”

洛凤仪低头看着儿子,眼底满是宠爱之情:“玉轩才刚过世,你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名分。”

“……”

容瑾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全都被洛凤仪看在了眼里。可洛凤仪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着他。所以,这并非一份承诺,而是洛凤仪清楚地知道,如何掌控一个傀儡。

没关系,我不在乎。容瑾对自己说。他需要我,这就够了。

“一切由你做主,董事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抖。

“容先生,到了。”

司机回头叫醒陷入浅眠的容瑾。

下车裹紧外套,容瑾踩着沙子走到海边,遥望着如墨的海天交界处。海浪拍岸,期间混着水鸟的叫声和轮船的汽笛声,扰得他心绪繁杂。

二十年了,我得到了什么?他问自己。洛凤仪,我替你把公司做上市,我替你养大了君涵,现在连君涵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可我呢?我又有什么?

突然,他撕心裂肺地朝海面大喊:“我只要你给我一丁点爱!”

远远瞧见容瑾瘫坐到沙滩上,司机立刻跑过去将他扶住:“容先生!你还好么?会不会想吐?”

他以为容瑾喝多了。

“别碰我!”容瑾推开他,起身踉跄着朝车走过去,“回家,我要回家!”

司机赶忙跟上,可却不敢再上手扶他。要是郎九在就好了,司机苦哈哈地想着,容先生从来不跟郎九发脾气。

回到家,容瑾一反常态,不管不顾地推开洛凤仪的卧房门。洛凤仪还没睡,正捧着本圣经就着台灯看书。见容瑾气势汹汹地进来,他摘下眼镜,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容瑾回脚踹上房门,走到床边气喘吁吁地与洛凤仪对视。他激动不已,全身都在打着颤!

洛凤仪注意到,容瑾走过的地方留下了几个沾着沙子的脚印——这是又去海边了。

他合上书,侧身向容瑾伸出手:“过来,坐下。”

“我要跟你离婚。”容瑾没动,身体激动地打着颤,“我受不了了,洛凤仪,结婚二十年了,你碰都没碰过我!你就是养只狗也会每天摸摸它的头啊!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洛凤仪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发泄。

“我知道,你把郎九安排在我身边就是为了监视我!你怕什么呢?怕我给你戴绿帽子!?可笑,我他妈活了四十多年,连别的男人长什么样都他妈不知道!”

容瑾说着,眼泪大颗滚落。

洛凤仪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冰凉的手捂在掌心里,柔声道:“我知道你委屈,可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件事,等我死了,家产你和君涵一人一半,绝不会亏待你的。以后别再提什么离婚不离婚的了,听话。”

“我不要钱!我想要个孩子!你的孩子!”

容瑾抽出手抱住洛凤仪的脖子,用力亲吻那只在婚礼上蜻蜓点水般吻过的嘴唇。他爱这个男人,爱得不惜牺牲了自己半生的幸福。现在,他要把他欠自己的全都讨要回来。

“瑾——阿瑾——”洛凤仪倒退两步,被容瑾推倒在床上。

容瑾胡乱地亲吻着徒有虚名的丈夫,无数个夜晚,他就像蒋玉轩死后独自在天台上数星星的洛凤仪一样,孤独而又绝望。但是今天,他要为自己争取一次,二十年,他必须对自己有个交待。

久违的唇齿纠缠点燃了死寂的内心,洛凤仪扣住容瑾的后脑,由着对方笨拙地亲吻自己。他嘴唇上沾到容瑾的眼泪,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尝起来格外苦涩。

突然,洛凤仪猛地推开了他。两人气喘吁吁地对视,容瑾目带惊讶,洛凤仪的表情极为复杂,甚至还有一丝难堪。忽然之间,容瑾意识到了什么——那张自己凝视了二十年的脸上,是他全然陌生的情绪。

片刻后,他起身离开洛凤仪的卧室,昏头涨脑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他抱住自己颤抖不止的手臂,在黑暗之中背靠房门滑坐到地上。

不是洛凤仪不想,而是不行。

从未像眼下这样自我厌恶过,容瑾简直懊恼至极——他刚刚撕碎了最爱的人的自尊心。

【有一些男人在丧偶之后会因心理因素导致阳/痿,如果不进行治疗的话,可能终身都无法再雄起。】

容瑾关上网页,疲惫地靠到椅背上。刚结婚那段时间,他以为洛凤仪还未走出阴影,也没对新婚之夜就分房而睡有任何怀疑。但是时间久了,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啊,有哪个男人能忍二十年?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洛凤仪另有他人,可事实证明,这都是他的胡乱猜测。今天的事让他确信,洛凤仪应该是被蒋玉轩的死彻底打击透了,以至于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个男人。

而洛凤仪也绝不可能去求医问药。如果被人知道堪称华人教父“洛先生”的隐疾,洛凤仪岂不是要被人笑死,以后谁还会尊重他?

偏过头,容瑾盯着立在墙角的行李箱,突然从椅子上窜起来。打开箱子,他一件件衣服翻找,终于在一件外套的兜里找到何权写给他的那张“千金要方”。

这玩意管用么?

他抓起电话,给欧阳韶华拨打了过去,要求对方半个小时之内把有关“千金要方”的所有文献资料发到自己的私人邮箱里。并严词警告,绝不许透露半点风声给任何人,就说是他自己用的。

欧阳接到电话,立刻驱车赶往华医堂老店,问耿师傅打听这药方。耿师傅一听“千金要方”的名字,惊讶地问:“欧阳总裁,你这岁数,不至于吧?”

“先打听着,有备无患。”

被耿师傅用同情的眼神儿盯着,欧阳感觉自己的脸皮被生揭下去一层。但迫于容瑾的淫威,他只能硬生生背下这口黑锅。

还好洛君涵肚子里有了,要不他感觉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容瑾等郎九回来之后,让他按着药方,去不同的中药店抓齐了上面的药材。在洛氏干了二十多年,他深谙规避风险的操作模式。洛凤仪对郎九也有救命之恩,以郎九那闷罐似的性格,自然不会出卖恩人。去不同的药店抓药,也是防止好事之人把方子拼出来。

眼下唯一需要攻克的难题就是如何保全洛凤仪的脸面,让他把这药心甘情愿地喝下去。可自那一夜之后,他们俩冷战多日。就连洛君涵回家后都看出来,自己的小爸和老爸之间,像是隔了堵透明的墙。

这天晚餐过后,容瑾亲自去厨房,把药煎了出来。他端着温度适口的药,敲响洛凤仪的卧房门。

“进来。”

洛凤仪没上床之前就闻见有一股中药味,他也没多想。容瑾偶尔会让保姆炖点补品,大多会放点中药。

另外,他还以为容瑾这次真的要跟他离婚了。冷战这么多天,他也拉不下脸来去探听对方的意思。没想到对方还会煎药给他,立刻松了口气。不过一杯黑漆漆的药汤举到眼前,还是让他挑起了眉毛。

“这是什么药?”他问。

容瑾垂下眼:“这次去内地,找华医堂的老中医开的药,润肺的,你一到冬天就咳嗽,西药治标不治本,吃多少也没用。”

这话听得洛凤仪心里暖洋洋的,他握住容瑾的手,轻轻摩挲:“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就是个混蛋,你可千万别……别和我离婚。”

“怕什么,离了,你再找十八的都成。”容瑾扭过身。

“我这都黄土埋脖子的人了,谁能真心跟我?”洛凤仪苦笑着摇摇头,扳正容瑾的身体,“阿瑾,我知道,你对我好,真心实意地爱我……你说,只要你想要的,就是月亮上的石头,我也能从nasa给你弄一块出来。”

容瑾抬起脸,眼底脉脉含情:“你把药先喝了,不然一会凉了。”

洛凤仪听话地喝光了药,然后嘴里又被容瑾塞了块饴糖。苦涩逐渐被甜味掩盖,他将容瑾拥进怀里,柔声道:“阿瑾,对不起,是我耽误你了。”

“现在说这个,不嫌晚了?”容瑾轻叹,“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

洛凤仪想了想,没有拒绝。结婚二十年,这是他们头一次睡在同一张床上。

给洛凤仪喝了一礼拜药都没反应,容瑾有点绝望。看起来这华医堂的方子也他妈不管用,还说是什么祖传秘方,狗屁!

公司里的人这几天都战战兢兢的,总裁的脾气格外的坏,一天不骂哭几个主管,就好像这日子没法过了。又赶上董事长今天视察工作,全体员工的神经都绷得跟□□上的弓弦一样紧。

陪洛凤仪走了几个部门,容瑾跑到吸烟区那抽去雪茄。员工一看总裁来了,尿遁的尿遁,要不就假装接电话有事儿,几秒钟之内全跑光了。容瑾烟都叼上了,才发现火机没拿,旁边又没人可借火,一时间烦得抬脚踹向垃圾桶。

“啪!”

防风火机在他面前弹开。容瑾回过头,看到洛凤仪站在旁边冲自己笑。他点上烟,深吸一口后望向玻璃墙,那上面映出了他依旧风华绝代的容貌。

揽住他的腰,洛凤仪轻声说:“不用烦躁,说不定再喝几天就有效果了。”

容瑾手里的雪茄抖了一下。郎九,一定是他把自己给卖了。

“我也不是没看过医生,欧洲亚洲跑了好几个地方,可结果都一样。”洛凤仪叹息着摇头,“对不起,为了我自己的脸面,让你受这么多年委屈。”

“算了,我认命。”容瑾把雪茄碾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侧头对洛凤仪说:“走吧,还有几个部门没去,不快点就赶不上晚上的年——”

“先去趟你办公室。”打断容瑾的声音,洛凤仪说话时表情有些微妙。

“嗯?”

容瑾愣了楞神,然后从洛凤仪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这难道——

脸上腾地一红,他发现自己达成目标后的心情却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愉快,反倒是又紧张又无助。

说到底,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啊!

(中)

“阿九,你跟我多久了?”

“十年,容先生。”

郎九在后视镜里对上容瑾的视线。他注意到容瑾最近的变化很大,尽管容瑾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可这段时间……该怎么说呢?嗯,他的眼神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艳丽的光彩。

果然,有了爱情的滋润,是会变得不一样。

“十年了啊……”

容瑾歪头看向车窗外,用手指抵住嘴唇缓缓摩挲。以往他没有这些慵懒的小动作,郎九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年保镖生涯,与容瑾朝夕相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洛凤仪和容瑾在一起的还要多。

“时间过的真快。”

容瑾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意。听到那轻松的语调,郎九打从心里为他感到高兴。外界总指责容瑾上位是靠权色交易,只有他知道容瑾这些年是如何独守空房、过着活寡般的生活。

现在好了,他想。华医堂真不愧是百年老字号,药就是管用。洛氏和华医堂这两家原本处于竞争状态的大集团也尽释前嫌,现如今强强联手,共同开拓北美市场。生意上的事他不懂,但看最近集团管理层一个个如沐春风的样子,肯定是容瑾的反社会人格有段时间没发作过了。

“阿九。”

“嗯。”

“你和马修还不准备结婚?”

车子忽然晃了一下,郎九立刻将方向盘稳住。容瑾笑笑,轻拍了一下驾驶座的靠背,说:“昨天还听马修向董事长抱怨,说我霸占着你不放,害他夜夜孤枕难眠。”

回去打死那下流坯。郎九的表情绷了绷,没说话。以前容瑾没开过他和马修的玩笑,冷不丁冒一句出来,弄得他浑身不自在。不过他能理解容瑾,以前没经验,现在终于有的可分享了,想说他听着便是。

容瑾知他性格闷,也不多调侃,而是正色道:“跟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没日没夜的。”

郎九沉声应道:“不会。”

“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阿九。”

“容先生是要赶我走?”

“哪的话,除了你,别的人我用不惯。”

“那就不提了,容先生,只要您愿意,我能再给您开二十年车。”

很少听郎九说出十个字以上的句子,容瑾稍稍一怔,劝道:“马修是个好人,别让他等太久。”

郎九轻轻“嗯”了一声。

容瑾刚想继续劝,突然感觉莫名的眩晕袭来,胃里也一阵阵翻腾。

“阿九,停车!”

郎九打轮将车停到路边,还没完全停稳就听到后座车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急忙跟着下了车,绕过车尾扶住弓身吐在路边的容瑾,轻轻帮他拍后背。

“抱歉,容先生,我刚没开稳。”郎九满心愧疚,他考虑可能是刚刚那一下给容瑾晃晕车了。

攥着郎九的胳膊,容瑾缓了好一会才直起身。他接过郎九递来的手帕捂住嘴,目光迷惑地望向远处。

“不是你的错,最近老这样,突然就……”

忽然,容瑾的表情变得有些羞涩。

“问下菲利普医生在不在诊所。”他吩咐郎九。

郎九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拿出电话确认家庭医生的行程。菲利普医生在外面,不过一小时左右可以回到诊所,叫他们先去诊所等自己。郎九一边开车,一边望向后视镜里看着窗外的容瑾。

希望是好消息。

从诊所回来,容瑾带着满心的欢喜下车。往屋里走时,他看到大宅外的空地上停着两辆没见过的悍马。发动机熄了火,车里坐着几个保镖样的男人。

“有客人?”他问前来开门的管家。

“来了两个哥伦比亚人。”管家压低声音,“老爷不太欢迎他们的样子,连杯咖啡都没叫送过去。”

那肯定,容瑾微微皱了下眉。跟在他后面的郎九也是相同的表情。

洛家的上一代是靠走私和贩/毒起家的,后因人丁凋零,别人都说他们家是遭了报应。洛家老爷临终前交待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洛凤仪——一定要转做正行,莫不能让洛家断子绝孙。洛凤仪秉承老爹遗愿,接手后花了半生的时间洗白家族产业,并严令手下人绝不许再碰毒品生意。

但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不做,别人也会做。总有些个亡命徒抵抗不住金钱的诱惑,照旧把毒品卖的到处都是。可若是他们想进华人聚集的地方做生意,还是要看洛凤仪的脸色行事。

容瑾确信,那两位哥伦比亚人来找洛家的当家人,肯定不是推销咖啡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