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7439 字 2022-08-24

“为什么……”北堂戎渡轻轻咬着红润的薄唇,抬起了头来,一双眼睛望向前方,看着北堂尊越的双眼,他一瞬不瞬地认真看着那个男人,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半晌,忽然就嘴角微微上挑,说道:“二郎,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话音未落,北堂戎渡俊美的脸孔却是不由自主地隐隐有些扭曲起来,幽深的眼眸中深深透露出无穷无尽的怨怼之意,他紧紧盯着北堂尊越的脸,就好象透过这张脸去看到那天晚上这个男人脸上的冷酷模样,北堂戎渡只觉得心中涌起了一片难以压制的浪潮,他克制着自己,轻声对北堂尊越说道:“……二郎,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罢?就是那个晚上,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甚至可以说是强`暴了我,不是么?”

“……就是那个晚上,我的自尊,我的骄傲,统统都被你踩在了脚下!”北堂戎渡面上淡淡的血色如同潮水一般退去,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胸腔里翻江倒海,一时心情难以言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再也不愿意想起来夜晚,先前的那些情怀迅速地一去不复返,甚至就连北堂戎渡的呼吸也因为激动而变得开始急促起来,双拳紧攥--原来爱与恨的边缘,同样是折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

三百六十四. 雷雨

“当时你说了,我已经没有了对你说‘不’的权利,再也不可以拒绝你,只要你需要,我就必须随时接受你的要求,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这就是天子的意志……二郎啊二郎,那天晚上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说到最后,北堂戎渡嘶哑的声音就仿佛来自于无尽的深渊一般,愈发凛厉深沉,恰如他此时的心情,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全身一颤,北堂戎渡的嘴唇微微翕动着,面上展现出一丝似乎过于夸张而且叫人下意识心颤的微笑,那笑容灿烂而摄人,甚至应该说是好看无比,能够清楚无误地感觉得出这是发自于真心的笑,并非那种流露在表面的故作姿态,然而此时无论是谁,却都可以从那笑容中体会出某种令人微微齿冷的东西,那是长久的积压,到今日,终于爆发。

北堂尊越眼见如此,亲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眸中终于闪现出轻微的波动,如同风皱春水,再也无可止歇,但他却到底没有立刻说什么,只因他太了解北堂戎渡了,他知道,这最后一刻已然到来,知道北堂戎渡已经彻底放弃了最后的调和机会,再不会回头……北堂尊越看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看着青年那双无论做了什么事情也依旧纯净无辜,一如当年初生时的蓝色眼眸,看着那眼睛里氤氲着的无尽情感交织,心头忽然一颤,紧握着宝座扶手的手指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此时此刻,北堂尊越平生第一次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究竟应该是愤怒于北堂戎渡突如其来的背叛,还是应该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

远处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几个焦雷自皇宫上方滚过去,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乱响,就连大殿中明亮的烛焰也微微颤了几颤,冰冷的雨水怒洒大地,仿佛是上天正在宣泄着无尽的压抑与愤怒,无数黄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地面上,简直就像是爆竹一般噼啪作响,砸起了数不尽的水花以及肮脏的泥水,统统交织在一起,北堂尊越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而北堂戎渡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男人,然后第三次重重叩了一个头,重复道:“……儿子不肖。”

说完这句话之后,北堂戎渡就缓缓抬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就仿佛是完成了某种只有他们父子两个人才明白的仪式一般,北堂戎渡站在殿中,眼中闪过旁人不可察觉的痛楚之色,他定定站了很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再次开口,如果不是看到此刻北堂尊越脸上的落寞复杂之色,或许北堂戎渡永远都不会说接下来的这些话,但是到了现在,他到底还是说了,尽管,他心中已经提前猜到了答案:“爹,我想问你,当初你如此对我,明明知道我会心生芥蒂,乃至怨你恨你,可是你却还是亲手做出了那种事来……那么,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

你就真的不会后悔么?那年轻人轻声发出了质问,依然声音清亮,宛若天籁,青年站在远处,身姿挺拔,一如他北堂尊越当年,北堂尊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笑,他默默咀嚼着北堂戎渡最后的那句话,良久,却终究还是笑了起来,没错,他有愧疚,有怜惜,也有不安,甚至自责,可是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后悔自己的行为,而是对于自己伤害了心爱之人所做出的本能反应,决非后悔!思及至此,北堂尊越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心中的感受,那时这句话就盘桓在心头,却没有说出来给北堂戎渡听,而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说出来了:“……朕对你的情意有多深,做的事就有多狠,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朕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简单利落无比的回答,却透出一股何等强烈的冷静与坚持,乃至霸道,或许,其中还有别的什么,这个男人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哪怕他此刻一只手死死攥住黄金扶手,平静的面孔下隐藏着什么,可是他还是威严地坐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一如在从前的岁月中他带给北堂戎渡的所有印象,仿佛没有丝毫的改变,可是北堂戎渡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人生不能如初见!

“……是啊,你不后悔,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北堂戎渡仿佛并不意外这样的答案,甚至如果不是这样的回答他才会觉得奇怪,他甚至因为这个答案而感到一种淡淡的喜悦,面前这个桀骜无比的男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依然傲慢,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北堂戎渡只是笑了起来,他望着那个与自己相遇相识相知相亲相爱的男人,义无反顾,声音却出奇地柔和,说道:“所以和你一样,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决不会后悔,哪怕日后万般恩爱消磨殆尽,也决不后悔自己所作所为,不是吗,二郎?”北堂戎渡说着,目光微微温柔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遇见了这个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一种再神秘不过的方式,很多事情甚至连北堂尊越也认为他那时太小了,不可能记得住那些很早以前的事情,但北堂戎渡却是连哪怕婴儿时期的事情也记得很清楚,记得北堂尊越对自己究竟是如何疼爱,然后这些记忆就统统化为愧疚的刀,在先前、现在以及未来的长久时间里都会不时地刺他的肉,刺他的骨,但唯一不变的,就是不后悔!

殿外大雨如刀,专斩伤情之人,北堂戎渡仰起头,微微闭上眼睛,一手操控了这场风波,逼宫篡位,将无数人裹挟进了这场洪流当中,他天生就是不认命的人,于是就有了这一场无关对错,根本说不清楚究竟谁是谁非的变故,他再次看向北堂尊越,然后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北堂尊越也看着他,忽然就轻声问道:“虽然朕不会后悔,但是朕却还是想问一句……长生,你恨朕么?”北堂戎渡听了,不由自主地就握紧了拳头,然后又轻轻地松开,他注视着远处那个男人,微笑道:“当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呢,你做过的一些事情确实很不好,我又不是什么圣贤,怎么能不怪你怨你恨你?当然是不可能的,你设身处地去想一想,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爹你是我的话,你会不会也有恨呢?……可是我不管怎么怪你怨你恨你,但我总是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就算是恨你,但不管如何,都抵消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那么你说,我到底恨不恨你?或者说,我到底有多么喜欢你?”

北堂戎渡突然大笑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就恨不得能够把这世上一切可伤可笑可悲可叹之事尽数扭转,他一边大笑一边说道:“爹,像你我这样的人,求的就是一个不受束缚,自在逍遥,但是毕竟身为凡人,身在红尘当中,又怎么可能真正摆脱恩怨情仇这些东西?有恨有欲才是人!我是大庆太子,荣华富贵权柄这些东西自不必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可是有时却好象总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让我觉得难受,所以我就去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啊想,后来就终于想到了,原来,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受你控制,不甘心在你之下,不甘心在你手中没有反抗之力……的确,你疼我爱我,甚至可以为了我付出太多,乃至性命,可是当天子一怒之时,我却会被立刻打落尘埃!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这我相信,也很感动,可是,你也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哪怕是我不愿不甘之事,只因为你比我强!”

“……因为你比我强!”北堂戎渡目光锋利,言辞之间有咄咄逼人之势,他再次上前一步,大袖一甩,继续笑着说道:“你比我强,就是这么简单,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朕不应该委屈自己,朕分明有能力解决这一切,为什么却还要让自己委曲求全,朕想要什么,直接拿来就是了’,这句话真的让我茅塞顿开,是啊,所以再怎么喜欢你,再怎么爱你,我也还是会不甘心不满意,除非我有了与你相当的力量,甚至支配你掌握你!二郎,我太贪婪了是不是?太不知足了是不是?太恩将仇报了是不是?可是这才是我啊,我北堂戎渡,你的儿子,你的男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你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一匹会噬主的白眼狼!”

殿外雷声滚滚,伴和着北堂戎渡的笑声,北堂尊越默然,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色似乎有些复杂:“朕没有想到,你的怨气会这么大……”北堂戎渡笑着,点点头说道:“是啊,怨气真的很大,二郎,我之所以如此,也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曾经那样对我,其实那件事也只是一个引子而已,它的作用就是让我彻底看清楚你和我之间的问题……二郎啊二郎,我直到不久之前才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两个人之间如果真的想要有完全自由的感情,那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北堂尊越深深看了青年一眼:“……什么前提?”北堂戎渡轻柔地笑着,回答道:“这前提就是‘平等’,无论是地位还是武功,权力,财富……等等等等,两个人之间只有彼此在这些东西上都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差距了,那么他们之间才会有真正平等的关系,不用去顾忌什么,担心什么,否则即使是表面看似美满,神仙眷侣一般,却到底意难平!”

到底意难平!北堂尊越的眼神终于微微一震,他的身体似乎动了动,好象是要站起来,就在这时,北堂戎渡却又向前迈出一步,从北堂尊越的角度看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青年的面部肌肉正微微抽搐着,北堂戎渡的手探出了衣袖,先是狠狠握紧,然后又很快松开,修长的手指似乎全力探张着,就好象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他笑着凝视着宝座上的北堂尊越,声音也似乎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略微有几分颤抖,道:“好了,不用再说什么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二郎,依你的脾气,过了这么久了你却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你不能动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