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5737 字 2022-08-24

岸上垂柳依依,两名年轻男子并肩而行,意态亲密,这二人一副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其中略年长些的那个似乎有二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高大修伟,容貌勉强算是英俊,并不出众,然而虽是神色淡漠,但是一双凤目微微顾盼之间,却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睥睨之姿,隐隐威慑,看也不多看周围的人一眼,只与身旁之人交谈,他身旁那人要年轻一些,大概是弱冠年纪,外表亦不出色,只是清秀而已,按理说这样的年轻人实在很多,若论相貌,此人决不突出,周围往来的年轻男子往往不比他稍逊,更不必说偶尔还有模样俊美的青年经过,引得不少女子偷偷多看两眼,但这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气度却是不凡,容貌虽平和,神情亦是寻常,可那举手投足之间却隐隐透出不可抗拒的威仪,即便相貌再普通,也没人能够将他真正忽略。

这二人正是微服出宫散心的北堂尊越与北堂戎渡父子,此时春光依依明媚,北堂戎渡面带笑容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心情显然十分不错,即使是颇为普通的容貌也掩饰不住他眉目间的风姿,气定神闲无比,忽地,北堂戎渡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到身旁的北堂尊越,只见男人负手而行,一双狭长的凤目不时闪过淡淡的平和之色,长眉微扬,显然也是心中舒畅,眼下虽然这人易容成了一个寻常青年,相貌只勉强算是英俊而已,但是不知怎么,在北堂戎渡眼中却是仿佛能透过这些看到更深处,原本并不会让人留意的形貌在他心中却十分鲜明,北堂戎渡凝神瞧去,看了片刻,不知不觉间嘴角便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容,正值此时,身旁的北堂尊越若有所感,也侧首看过来,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时瞧向了彼此那再熟悉不过的眼底,一时四目相对,都是会心一笑,下意识地忽略了周围的一切,只有淡淡的欢喜之意。

一时北堂尊越随手便牵起北堂戎渡垂在身侧的左掌,毫不犹豫地将那只软韧雪白的手攥在掌心里,肌肤相触的霎那,北堂戎渡立时微微一顿,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出来,但终究还是没动,坦然地任对方握着,感受着情人掌心里的温度,在这一刻,心头的那份隔阂在男人温暖的手心里化为乌有,他反手握住北堂尊越的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似破云而出的一缕阳光,又仿佛一池春水,此时的北堂戎渡完全是一个在情人面前略带几分羞涩的普通年轻人,而不是大权在握的东宫之主,北堂尊越见状,望着那双柔和中透着刚强的凤目,忽然低低一笑,故意将掌心里的那只手紧握了一下,露出笑容道:“……倒还忸怩起来了,嗯?”

此时春日里明媚的阳光恰好映在男人脸上,北堂尊越虽然易了容,但那只是巧妙地在五官上略加修饰,并非大费周章地改头换面,被耀眼的阳光一照,没有全然掩饰住的面部轮廓纤毫毕现,而那含谑带笑的神情更是摄人,令北堂尊越的面孔仿佛冰雪初融,多了几许生动之意,北堂戎渡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柔和之色,伸手抚一抚北堂尊越的脸颊,道:“又打趣我。”

这时水上粼粼瑟瑟,有女子的歌声远远传来,曲调婉转悠扬,却是一曲《凤求凰》,北堂尊越听在耳中,心下一动,只觉得正合自己的心思,不由得笑道:“在外面就对朕这么亲近,怎么倒不避讳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道:“……别人的态度究竟如何,我为什么要注意?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说着,却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心中的种种挣扎和迷茫,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任何言辞都无法将那一种纠缠的心情描述得淋漓尽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到这里,整颗心仿佛都被冷泉冲刷过也似,缓缓冷静下来,一双眸子仿佛寒星一般,玉宇无尘,不觉怔怔地望着北堂尊越,可只是犹豫了一瞬,终于没有说什么,但北堂尊越却是看出了几分异样来,只因北堂戎渡的一言一行乃至每一个神态和表情他都下意识地关注,哪里能瞒过他去,于是便道:“……怎么了?看你倒好象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和朕说说,嗯?”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而已,可是北堂尊越这么一问却让北堂戎渡心中猛然生出一阵委屈来,将心头那原本微妙温柔的感觉顿时粉碎成泡影,北堂戎渡的睫毛轻轻一颤,他看着对方眼中的笑意,若非是他性子坚忍,只怕已经要厉声质问北堂尊越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时北堂戎渡的眸底越发变得幽深,望向北堂尊越的目光也变得外表温柔,内里冰冷漠然,而面上却神色微融起来,一腔幽幽怒火强行被压得消失无踪,但是一想到北堂尊越身为帝王,可以没有任何束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便仍觉心中极不舒服,甚至想到北堂尊越必定不止是这么一次,说不定还有很多次和其他人亲近,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想到这里,心火越盛,心脏被嫉妒的毒虫噬得斑驳无已,一时忍不住别过脸去,只当若无其事一般,却笑道:“……我在想,要是你我能够一直这样开心便好了。”北堂尊越见他如此,心下一动,凑到他耳边低声一笑:“那有什么难的。”北堂戎渡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眼中透出一丝平和,多年来的经历和沉淀的累积发挥了作用,骨子里的心防壁垒最终还是让北堂戎渡对任何人都有所保留,决不会尽数倾诉心事,包括北堂尊越……想到这里,心一颤,目光渐渐黯淡下去,生出一丝无比遗憾的情绪,只因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不能挽回,也没有必要再做徒劳的努力,唯有从根本上解决才是正经,思及至此,便微笑着看向北堂尊越,目光虽然温柔,可实质上却全无一丝情绪波动,淡淡笑道:“那你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要永远待我好。”

北堂戎渡的语气在旁人听来并没有什么,可是在北堂尊越听来却是有些异于往常,他打量了一下北堂戎渡,只见对方目光平和,那一双凤目清冷幽深,似是有情,便摸了摸北堂戎渡的头顶,问道:“今日怎么好象有点闷闷不乐的。”北堂戎渡不露声色地笑道:“今天走得太久了,有点乏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了。”北堂尊越哑然失笑,轻拍了他一下:“如今再不是从前的江湖中人,身子也娇贵起来了,是不是早忘了当年习武时候吃的苦?那时候你才多大的年纪,现在倒娇懒成这样。”北堂戎渡含笑搂住男人一条胳膊说道:“你怎么总拿我小时候来说事。”口中笑着,脸色却在北堂尊越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沉寂下来。

洪景二年四月二十一,大吉,太子妃牧氏行册封嘉礼。

……妃牧氏昔承明命,作侧妃于东宫,门袭钟鼎,幽闲令德,训彰礼则,器识柔顺,可正位所司,虔恭中馈,以著协德之美,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宜升徽号,兹令典正位储闱,内驭东宫诸嫔,以兴宗室,外辅太子,以明法度,封皇太子妃,穆兹朝典。

……

一早天还未亮,牧倾萍便已起身,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神色平静,为她依照礼制梳妆的乃是北堂戎渡宫中的女官翠屏,一时花费了大量时间才终于着意修饰完毕,换上繁复无比的礼服,待到梳妆更衣妥当,牧倾萍便在宫人的簇拥下乘翟凤车前往太庙行册封正礼,之后典礼完毕,又前往皇宫参拜帝王,叩谢圣恩,由于此次册封并非皇帝为太子指配元室妇,乃是侧妃被扶上位,因此不是太过繁琐,但一番流程下来也已极为耗时耗力,直到下午才全部结束。

册封典礼既罢,牧倾萍乘车与北堂戎渡一同返回城东,此时琼华宫之内早已装饰一新,大殿中丝竹管弦之声悠悠而起,满是喜庆之意,几乎令人有些眩晕,东宫之中有品级的女眷早已悉数到齐,按位就座,个个盛装丽容,一时宴会开始,都纷纷向牧倾萍道贺,无论究竟心底在想些什么,面上却全都是笑靥如花,喜气洋洋,牧倾萍坐在北堂戎渡身旁,姿态庄正合宜,微微带着笑,然而眼见着面前的一片歌舞升平、花团锦簇之景,一颗心却早已经游离了。

册封典礼过后,春天的韵味越发浓烈了,天气愈暖,大街上只见行人往来,一派繁华之态。

忽地,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眨眼间就见几匹快马飞驰而过,行人纷纷避让,不过这倒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毕竟本朝以武定天下,尚武之风颇盛,尤其是京中,民风十分剽悍。

几名骑兵策马直奔城东,沿着专用的跑马之地飞快地奔驰,来到东宫前,为首之人将手中的令牌一晃,守门的兵丁便立刻放了行,顿时此人飞身下马,独自一人直向着里面快步而去。

谷刑一路前往北堂戎渡平时的办公之处,在外面经由太监传报之后,这才踏入里面禀事,此时天气温暖,室中明亮,北堂戎渡身穿宽袖长衣,头戴玉冠,旁边牧倾萍抱着北堂佳期坐着,手边放有一个食盒,想来是亲自送点心给北堂戎渡,三人正面带微笑地说话,北堂戎渡玉面丹唇,黑发如瀑,看起来就好象一位贵公子,唯有眉目间的威仪才显露出他的储君身份。

谷刑进到里面,见牧倾萍一身华贵宫装,明眸乌髻,正坐在座间抱着北堂佳期,立刻便微微垂眼,不去细看,只拜倒道:“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娘娘、郡主。”北堂戎渡一抬手:“……起来罢。”话音方落,牧倾萍已站起身来,道:“……既是有正事,我便带佳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