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4579 字 2022-08-24

晚间回到无遮堡,北堂戎渡换了衣裳鞋袜,见园里的玉簪花开得正好,便吩咐人把带回来的螃蟹蒸上,自己则去了遮云居,请北堂尊越过去吃蟹赏花。

进了屋子,却见北堂尊越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旁边一盏素纱灯搁在桌角,烛光舒展,北堂戎渡玩心忽起,走过去从身后一手捂住北堂尊越的眼睛,笑道:“在想什么呐。”

北堂尊越拉下少年的手,道:“……都多大了还闹?”北堂戎渡一手搭在他肩头处,笑吟吟地道:“从外祖母那儿得了些上好的新鲜肥蟹,方才已经蒸上了,我那里的玉簪也开得甚好,因此才来请你去的。”北堂戎渡自顾自地说着,哪里知道北堂尊越如今既想见他,又不想见他的一腔复杂心事,只管把人拉到了碧海阁。

早有人把果菜都已摆上,就设在那丛玉簪花旁边,几个半人多高的铜罩灯围在左右,照得四下通明,父子两人在桌前坐了,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唯月辉如同水银泻地一般,遍洒大地。

北堂戎渡叫人送上刚蒸好的热螃蟹,回头见北堂尊越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交领绸的长袍,腰间挂着一块比目双鱼佩,便笑道:“这玉佩瞧着眼熟,莫不是我七岁那一年,你做生辰时送你的那块?未想你倒还没扔到哪个旮旯里头呢。”北堂尊越见他并没有忘记,心中不觉微微欢喜,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只道:“哦?本座倒是不记得了。”

正说着,一阵风过,把放在桌角用来擦手的纱帕吹到了地上,北堂尊越俯身去拾,却见桌下北堂戎渡一双脚上穿了蓝边平金绣麒麟的夹纱袜,足下趿着一双棠木屐,不觉心中微动,直想伸手在这脚面间捏上一捏,却到底忍住了,拣起纱帕,重新坐正,见对面北堂戎渡正垂着眼,细细剥着一个团脐的螃蟹,眉梢眼角,隐隐有万般风流,穿了件家常的白色暗银团花长衫,除一枚莲花白玉耳钉之外,周身再无饰物,此时看去,只见月光遍洒,美人如画,实是动人以极。

北堂尊越心中正自百转千回,那边北堂戎渡已经将雪白的蟹肉、金红的蟹膏都一一剔出来,盛在碟子里,洒几点陈醋,亲手递过去,笑道:“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到底却胜在新鲜,爹尝尝。”北堂尊越自出生至今,虽是被人服侍惯了,但哪里比得上眼前这个叫他混思百结的少年亲手伺候来得好?只看那笑脸盈盈,便心头也热了大半去,不知不觉,便把那碟子螃蟹吃了下去,满嘴里却没尝出究竟是什么味儿来,可怜他北堂尊越枭雄于世,一生行止无端,却在碰到这一个‘情’字之际,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命里生生偏遇见北堂戎渡这个魔星,竟不知到底是给他做儿子的,还是来消磨克制他的!

一百一.待属花归缓缓,寒轻漏浅

这边北堂尊越满腔混乱心事,那厢北堂戎渡却是浑然不知,只顾吃酒,一面谈起今日外祖母那里的厨子好手艺,整治得好菜色,又说到可惜了如今天气炎热,不耐烦整顿人手,到外头行围打猎,一时间说得兴起,无非是吃喝玩乐种种家常闲话,并不提及今日遭人刺杀一事。

转眼酒酣耳热,月亮也渐渐高了,两人便洗手漱口,取了清茶来喝,北堂戎渡顺手拈住身旁花丛中的一朵玉簪花,笑道:“总觉得这花开得比别处要好……咱们月下赏一赏,倒也清雅。”北堂尊越在一旁见他神情悠闲自得,眼中清澈,浑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竟不觉忽有些怅然若失之感,一丝丝地在心底蔓延……这情之一字,自古最是奇怪,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思及起来,一颗心或是如同浸在蜜汁里,或是如同泡在苦水中,仿佛被生生从胸腔里抽了出来,只攥在那心心念念的一个人手里,喜怒哀乐,都由着人掌握了,可叹北堂尊越虽是平生狷狂桀骜,到头来却也终究免不了如此。

北堂戎渡把玩了一下花朵,抬眼却见北堂尊越神色有异,似是正在出神,便道:“爹,在想什么呢。”北堂尊越听他出声,遂凝了凝神,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道:“……渡儿,你说,本座这一副皮囊,生得究竟如何?”

北堂戎渡听了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虽说略略有些疑惑,不解其意,但也还是定睛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北堂尊越,就见月色之下,男人凤目长长,悬鼻薄唇,容色确是盛绝难描,遂点一点头,笑答道:“自然是好得紧,这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号,可不是假的,我长到这么大,也没见过能够与爹相提并论之人。”北堂戎渡展颜而笑,回答得毫不迟疑,却哪里懂北堂尊越的意思,那等纠杂的晦暗心思,他原也不会清楚的。北堂尊越听了,面上似是不置可否,但心中这等滋味,却是有别于以往,顿了顿,又道:“那你说,本座的武功修为,又如何?”北堂戎渡嘴角轻抿,微微现出酒窝来,笑道:“爹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自二十岁那年毙剑神陆薛人于掌下,带回他从不离身的‘离依’剑之后,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头,就已握在了手心里……如此,还用我说么?”北堂尊越眼中无波,呷了一口清茶,继续发问道:“再说权势……你说,本座手中的权势又如何?”

北堂戎渡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大明白对方怎么忽然说起这些来,但也还是耐心地一五一十地道:“父亲身为无遮堡堡主,堡中弟子遍布天下,一令则应者如云,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能有此等作为,自是无憾了。”

北堂尊越薄唇微抿,那张英俊得已不真实的面孔上慢慢浮起了一丝难懂的沉晦之色,淡淡道:“如此,那本座的品性为人,可还好?”北堂戎渡听了,立时不假思索地道:“这个么,自然是总有人在暗地里说些难听的,不过谁又理会他们?旁人说你好不好、为人是恶毒还是狠辣什么的,我都不管,我只知道爹你对我很好就是了。”

这孩子,总归却还是与本座一条心,自是情分与旁人不同!北堂尊越心中顿生欢喜,右手下意识地微微抬起,想要抚摸北堂戎渡白玉也似的脸颊,却又仿佛觉得不妥,因此在半路自然而然地改为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他自那一日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连日以来,却是越陷越深,与北堂戎渡相处之际,情绪喜乐等等已然有些难以自控,仿佛那身子和心都有几分渐渐不太受制的意思……北堂尊越一念至此,陡然之间心头一震,脑中清明起来,想起自己平生行事何等恣意,三十一年来都是一向凭心而为,任他什么大事,又哪里曾犹豫迟疑过分毫,却如何眼下牵扯到一个‘情’字,竟就这等拖泥带水,委决不下?管他是亲生儿子还是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既是对其有意,割舍不得,那便一径攥进手里又如何!

既生此念,心中顿时一片火热,目光定定止在正转过身去看花的北堂戎渡背上,想到将其剥去衣物搂在怀里,肆意轻薄之时,却不知是什么场景?又忽想起方才在桌下看见的那一双脚,若是将鞋袜脱去,将这一对雪足拿在掌中把玩,又是何等快活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