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3421 字 2022-08-24

殷知白陡然冷笑起来,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冷意:“北堂,我的事你也知道不少,我身为殷家长子,却自幼行事不羁,这些年更是只会在外寻花问柳,风流荒唐,而殷知玄比我小上几个月,却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从旁帮我父亲理事,上回来无遮堡祝寿,若不是他偶然练功出了岔子,须得卧床调养一阵,也轮不到我带人前来…”他冷笑着,眼中敛去阴霾:“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我没有自幼就浪荡不服管束,不得我父亲欢心,那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因此即便为铲除他们母子,伤了平剑山庄几分元气,我也根本不在乎。”殷知白语气淡漠,眼中却流露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幽冷之色:“我在平剑山庄,自会与无遮堡里应外和,平白可以省去你们许多力气…只是若殷知玄母子一死,我父亲亦不在了之后,以我向来浪荡的名声,说不定我那叔叔殷如海也想在平剑山庄掺上一脚,毕竟他是我父亲的亲兄弟…到时候,也还要仰仗无遮堡。”

北堂戎渡眼波微微流转,将腕间的金蛇绕在指上把玩,轻笑道:“殷如海?你那叔叔既已离开平剑山庄多年,那么,也就别去搅和别人家的事了,平剑山庄,他别想伸得进手…说起来,他儿子殷玉楼前时被我送到江浅衣手里,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连儿子都没有,他要那么多家业有什么用?你是他亲侄儿,以后殷家,自然是你给他‘养老送终’。”

两人淡淡说着,突然之间,相视大笑,既而北堂戎渡喝了一口已经有点儿凉了的汤,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忽然漫不经心地道:“当年和我结交的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这天了罢,无遮堡的少堡主,日后会是你得到平剑山庄最大的助力…殷知白,谁说你是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其实你爹,才是真正有眼无珠的那个。”

殷知白仿佛全然不在意,只微微笑道:“你也不吃亏,用平剑山庄这个助力,还有我这么个酒肉朋友,够本了。”北堂戎渡笑意徐徐,似乎也不介意当初自己被算计了,只道:“蛰伏十余载,如今一朝冲天…想必不用太久,我就应该叫你殷庄主了。”

红罗绡金斗帐靡华濯濯,半挽半掩,青铜飞云烛台上一支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有烛泪依依蜿蜒而下,外面天色只是略微有一丝晨曦的迹象,室中一丝声响也无,只暧昧地隐隐缭绕着昨夜云雨过后的味道。

一道人影坐在桌前,北堂戎渡正就着灯光聚精会神地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龙纹匕首,身后不远处的床上,男人半眯着眼睛,看着那静坐的身影,忽然就想起昨夜的场景,原本不过是普通的一次纵意,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而变得出乎意料地畅快…半晌,北堂尊越忽然开口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北堂戎渡闻声回过头,笑道:“爹,你醒了?”

六十六.心术

男人从容不迫地将身体撑起来,从被子里露出结实健壮的上半身,低低笑起来,看着床前的少年,脑海中零星闪过昨夜纵情狂欢时的片段,揶揄道:“本以为你昨夜耗了不少精力,如今看起来,似乎还没累到家。”北堂戎渡挑眉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北堂尊越和他打趣几句之后,这才掀起被子下了床,随手拿起外衣往身上一裹,便去沐浴,北堂戎渡却是跟在他身边没离开,一面挽起袖子替男人搓背,一面将方才平剑山庄之事细细说了。

北堂尊越泡在水里,听少年将事情一一详细道来,金色的眼眸半阖着,似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到北堂戎渡说完,又过了一小会儿,这才仍旧半闭着眼睛,开口淡淡道:“…准了。”说罢,依旧半合着双目,却语气无波地问道:“如果要覆灭平剑山庄,自是需极大的力气,但若只是替那姓殷的小子铲除对头势力,助他上位,倒也不会太费手脚…既是如此,你怎么没有直接答应帮他,倒是向他索要报偿?本座记得,你和他很有几分交情,只要你愿意亲口来求本座一求,本座也不是不会答应你,派人帮他。”

北堂戎渡微微含笑,斜身坐在池边,拿澡巾替北堂尊越搓着后背,淡然道:“是啊,我和他确实很有些交情,可是我更清楚一件事,朋友归朋友,交易归交易,我是无遮堡的少堡主,首先维护的是无遮堡的利益,决不会白白用堡中的力量去帮助别人…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人太少,枕边人可能今天还和你情意绵绵,明天说不定就会给你一刀;朋友可能现在与你把酒言欢,将来哪一天就把你卖了;手下的人当面唯唯诺诺,奴颜婢膝,暗地里,却不知会怎样阳奉阴违…”他说着,手中的澡巾擦过北堂尊越的肩胛骨,语气也依稀是柔和的,轻声道:“可我知道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骨子里流的是你的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对我好,会护着我,哪怕有时候会骂我打我,可我信你永远不会真正害我…”

北堂尊越半合着的眼中陡然升起一点光亮,明灭捉摸不定,他平生从未听过这样推心置腹的温言款语,这样全身心俱是满满信赖的剖白--父母对他并无多少亲情可言,兄弟之间更是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姬宠侍娈们只会奉承讨好他,众多下属敬畏惧怕他…这天下间绝大多数人或是畏他,敬他,恨他,可却只有这个人是不同的,这孩子不怕他,也不特别敬戴他,更不会刻意讨好他,这个少年愿意与他亲近谈笑,有时也会和他吵架,甚至惹怒他,但是他从没有真正厌弃过这孩子,就如同一头危险的野兽,在面对幼崽的时候,愿意偶尔收起锋利的爪牙,用温暖的皮毛为其遮风挡雨…

男人自水中转过身,微微抬眼看着坐在池壁上的少年,一对金瞳中流转着幽暗不定的色泽,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很快地,他就笑了起来,既而温言缓缓问道:“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渡儿,本座问你,等以后你也有了孩子,假若有一日本座和那娃娃同时中了奇毒,你却只有一颗解药,你会选择本座,还是那孩子?”

北堂戎渡看着他,忽然也笑了,悠然道:“我选父亲你…孩子没了,我以后还可以生很多,可是你没了,我上哪里再去寻一个爹呢…虽然你打我的时候还挺用力的。”

这样原本充满温情意味的言语,就这么让那最后一句话给煞了风景,北堂尊越不觉笑骂道:“就那么一点儿小事,现在还记着呢?”北堂戎渡咧了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眨眼道:“我可是从小就很记仇的,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时间北堂尊越沐浴完毕,回到了昨夜睡过的房中,北堂戎渡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头,将那发丝用梳子慢慢理顺,道:“今天我和韩烟去打猎,爹也去么?”北堂尊越听了,心中无端有些不悦,慢慢捻了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你既然已经答应姓殷的小子,会助他成事,还有工夫游山玩水?”北堂戎渡倒也不怎么在意,可有可无地道:“也罢了,那就改天呗…”他说着,却是敏锐地从男人的话里听出另一分意思,遂眼中微微一闪,浅笑道:“怎么,爹的意思,是要我开始慢慢学着接手堡里的事么?”北堂戎渡这些年在外率人打拼,虽说在无遮堡各处分部势力中间已攒下不小的声望,且掌管了天璇堂,但毕竟数年不在堡中,真正的权力核心他还没有参与进去,而如今北堂尊越刚才的态度,却分明是有让他负责此次平剑山庄一事的意思,北堂戎渡前时一口答应殷知白,是因为他完全有把握北堂尊越会同意,但也没想过此事会由自己接手--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会听从北堂尊越调派行事而已,这倒算是个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