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朔云飞渡 四下里 4187 字 2022-08-24

他饶有兴致地摸着男孩黑油油的发顶,享受那柔顺凉滑的手感:“…只不过若是本座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又如何会知道,你日后可配继承这无遮堡?”北堂戎渡听了,微微垂了一下眼帘,片刻之后,忽然道:“取众虫于皿中,使之互相蚕食,最后所剩一虫,是谓蛊…犬生九子,置于密室中,无食水供养,十日后,则剩一犬,是谓獒…父亲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北堂尊越拍了拍男孩还很稚嫩的肩,剑眉不经意地微挑:“自然…我的儿,莫要忘了,当初你大伯,便是死在本座手上,你若没有本事,这无遮堡,也当然不能给你…北堂家,从来没有废物。”

北堂戎渡也没说话,只用手里的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行字,然后念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父亲的意思,孩儿明白了。”

十八.美人如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北堂尊越看着纸上刚刚写好的八个墨字,忽然就笑了一下,一根戴着扣宝双魑石戒指的手指伸到纸上,沾了沾还没有干透的墨迹:“这句话本座倒是头一回听见…很有道理。”他的话音还未落,指尖就已经在身边北堂戎渡的额头上点了一瞬,留下一小块黑色的墨渍,北堂戎渡没防备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不由得悻悻用手摸了一下额头,皱眉道:“父亲总拿我取乐,很有趣么?”北堂尊越随手就用银白色的的华贵衣袖给他擦净了前额,唇角轻抿,低笑道:“怎么,恼了?”

“孩儿不敢。”北堂戎渡毫无诚意地随口扔出一句,将笔放下,北堂尊越却慢悠悠地又摸了一把男孩的头顶,似乎有些遗憾于北堂戎渡今天将头发尽数编起,没法将他的脑袋弄得乱糟糟的:“你小时候经常尿在本座身上,本座也不曾罚你,如今偶尔拿你逗趣儿,你也不应该恼才是…从前本座还时常抛你,也没见你不愿。”北堂戎渡哭笑不得,道:“父亲从前时常抛我之际,孩儿大概还在襁褓中罢?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孩儿,又哪来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说罢,忽然警觉起来,略带谨慎地瞅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抿了抿双唇:“如今你可别抛我…我早就已经长大了。”

北堂尊越却还没等他话音尽落,就已经把男孩提了起来,北堂戎渡明知自己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不由得急中生智,遂一把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手脚并用,整个人牢牢攀在对方身上,怕是用力扯也扯不下,更不用说是把他抛起来逗着玩,一面咬牙道:“你一直怎么欺弄我的,从小我就都给你一件件记着,我打不过你,以后只在你孙子身上出气!”

北堂尊越见他抱得紧紧地,几乎粘在自己身上,揽在脖子上的手力气大得能把一般人勒得喘不上气来,大有死也不松手的架势,在这时,倒是颇像一个孩子了,心中觉得有趣之余,同时嘴角亦轻轻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道:“你说你已经大了,只是在本座面前,凭你七老八十,也当不得一个‘大’字…”说着,就要把北堂戎渡从身上弄下来,哪知北堂戎渡见他这样,更是攀得紧了,直把北堂尊越几乎揉搓得像个面团一般,北堂尊越不欲伤了他,因此也就没有真的用力扒拉他下去,只是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禁不住笑骂道:“好了,本座再不逗你,嗯?…下来,再不松手,便狠打你一顿屁股。”

北堂戎渡听了,这才松开了紧巴住对方不放的四肢,轻轻巧巧地落到地面上,再一看北堂尊越身上的一袭银白色蹙金双层广绫长袍,已经被挫弄出了一片皱痕,因此便目光一偏,只当作没看见,道:“父亲,我饿了…咱们去吃中饭罢。”北堂尊越似笑非笑地用手在他脑门上赏了一个清脆有声的栗凿,道:“这招‘金蛇缠树’你倒在这里用得有模有样,嗯?还吃什么饭,跟本座出来,先把上回教你的东西练上两个时辰再说。”北堂戎渡反驳不及,刚捂住了被弹得生疼的脑门,就径直就被拖了出去,劈头盖脑地好一通操练。

及至回了吟花阁,早已是下午时分,北堂戎渡已是全身颇为懒怠,腹中又饿,便叫人简单弄些饭菜送来,然后直接回了自己房里。

刚进了套间,就见沈韩烟躺在床上,没穿外衣,一件单裳裹在身上,盖着纱被,青丝用一根玉簪松松挽在头顶,脸色仿佛不大好的模样,正闭着眼睛卧着,听见响动,便睁开眼,见北堂戎渡进来,就道:“…公子回来了。”说着,就要起身。

北堂戎渡见他依稀不大舒服的模样,便走过去叫他躺着别动,用手摸了摸少年光洁如玉的额头,见温度微微有些略高,不由得就皱了一下眉,问道:“怎么了?上午还好好的,眼下却是有些发烧的模样…叫了堡中的大夫看过不曾?可是已吃了药?”

沈韩烟躺在榻上,几缕青丝软软垂在耳边,衬得肌肤仿佛白玉一般,低声答道:“只是略有些热,倒是不妨事的…”北堂戎渡原本眼下就又累又饿,自然没有多少好心情,因此只微微哼了一声,说道:“新送过来的这班丫头也是该打,你既病了,怎么跟前也没个端茶送水的?你虽是自然不能有年纪大的丫鬟服侍,毕竟她们是在这里多少年的老资格了,只服侍娘和我,可那帮才拨过来的十二三岁小丫头,莫非就不该伺候你了?她们倒乐得省事!你也太纵容了她们去。”说着,不待沈韩烟说话,便传了人进来,淡淡道:“他既是病了,可叫了大夫来看?你们倒闲了,也没个人在这里照看着。”那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见北堂戎渡责问,不禁怯怯嗫嚅道:“已经…已经有大夫看过了,说是,说是受了惊,也喝了药…”沈韩烟这时才有时间开口,忙道:“是我说不用有人在这里,我自己安静躺一躺就行…”北堂戎渡听了,便让那小丫鬟下去,自己回过身坐在床沿上,说道:“这倒是我有些莽撞了,虽说也该让你见识些事情,但也不必突然给你看了这么些血淋淋的喊打喊杀的东西,你年纪不大,从前也没经过这些,却是有点儿惊到你了。”沈韩烟摇了摇头,道:“公子自是为我好,只不过是韩烟自己有些没用罢了…”

北堂戎渡在外练功练了两个时辰,身上又累又乏,干脆也往床上一躺,和沈韩烟并排躺着,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谁头一回见了,都不会自在到哪里去…父亲让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何尝又是全然无事呢,不光拿着刀的手在一个劲儿地轻颤,还直恶心想吐,过了个坎儿,也就罢了。”

沈韩烟头一次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先前由于北堂戎渡还小,平日里倒还不觉怎样,渐渐有些不大深记着自己是作为宠嬖给了北堂戎渡的,但今日上午因为北堂尊越的那一番话,便猛然让他记起了自己与北堂戎渡的关系,明白自己日后是必是要跟着北堂戎渡的,因此虽然眼下北堂戎渡年纪还不大,却也微微让他有些不太自在,加之平日里对方待他又好,因此不禁略有些赧然,往床内稍微挪动了些许,没有和北堂戎渡完全挨靠在一起。

北堂戎渡倒没觉出什么,只是将手放在肚子上,道:“真是饿了…中午连饭都没得吃。”话刚说完,几个丫鬟就抬了桌子进来了,北堂戎渡道:“不用抬进去,就放在这里罢。”丫鬟们应了,将桌子抬到床前,北堂戎渡吩咐她们下去之后,见其中有几样清淡的菜色,便对沈韩烟笑道:“看你这模样,想必中午也没吃饭罢,你既病着,就应吃些清淡的,正好这里倒有,起来跟我一起用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