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唇枪 金十四钗 2581 字 2022-08-24

尴尬地沉默数分钟,李梦圆吞吞吐吐地说,你哥最近在我们医院住院呢。

“我哥?”刑鸣没反应过来。

“不是你亲哥哥,他姓向。”李梦圆说下去,“你哥哥被人打了。”

“什么人?医闹?”问出话后才觉得不可能,普仁医院公立三甲里也算首屈一指,流氓生事闹医生得了,不至于连无关路人也不放过,于是自问自答道,“应该是向小波又在外头惹事了。”

“你哥骨折估计就是那些人打的,不依不饶还追医院里来了,好像是你哥在外头欠了高利贷吧,可能几十万……”

刑鸣无动于衷。一双眼睛注视前方,一脸专注与冷冽。根本不意外。向小波开过网吧,搞过桑拿房,甚至放过小型高利贷,也算干过百样活,就是没一样能干成的。可能也是心怀有忿,不把他老子一辈子辛苦攒下的棺材本都折腾光便不罢休。

“还有你妈妈,也被打伤了,对方放言再不还钱,就把你们家房子烧了……刚才当着季老师的面,我不好说……”眼前出现似曾相识的街景,李梦圆意识到宝马突然行了回头路,轻喊出声:“咱们行车的路线好像不对,不该走这条路。”

“绕个道,这个时候高架上太堵。”

只说了这一句,无论李梦圆再说什么,刑鸣再不出声。

说是绕个道,一绕就绕远了。刑鸣把车停在一个小区门口,熄了引擎。也不跟身旁的李梦圆多做解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好像等着谁。

有人经过,有人朝他投去异样目光,刑鸣视若无睹,也不下车。这地方他有阵子没来了,附近的几栋旧楼拆得昏天黑地,这座城市总在不断地翻修重建之中。

刑鸣挺有印象的一个小卖部还在。不夸张地说,自打它立在那里,便是几丛茅草盖顶,几块青砖砌就,有几个年纪半大不大的女人与闲汉正坐在前头纳凉,不顾小区外头尘土飞扬,女人们拿腔捏调,闲汉们议短论长。他们是这个社会特别常见的一类人,平凡而辛勤,忙碌半生之后,除了每天巴望着共产党扶贫济困,终日无所事事。

她们谈起一个独居老人死在家里,被发现时尸体早已烂出脓水,臭气熏出十里地,房子是公有的,老人死后无人继承又得归还国家,于是老人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家人都想找警察通通路子,试图迁入一个户口;

她们谈起被一夜被金融机构骗去八十万的低保户,说那人现在比死了爹娘还凄惨,成天里不吃不喝,寻死觅活的厉害……

这些可能都是不错的选题。刑鸣想,应该下车跟那些八卦的女人好好聊聊。但是他动不了。

他看见唐婉出现了。手里提着一个满装污秽的垃圾袋,应该是出门倒垃圾。

唐婉扔掉手中的垃圾袋,走路依然挺胸抬头,如同颈项纤长的天鹅,步态无比优雅。旁人叫她唐老师,她就微笑着点一点头。刑鸣那种事事拿劲的气质很大程度上遗传自母亲。那种气质不可言喻不可企及,简单点说,跟你们这些俗物不是一类。

尽管相隔五六米,刑鸣还是一眼看见了唐婉脸上的淤伤,年过半百的唐婉依旧细皮嫩肉,所以拳头留下的痕迹分外明显。这些令人不忍卒睹的伤痕使她的面容也一并老了。刑鸣印象中的母亲是不会老的。

这个女人小时候被爹妈宠着,长大了被男人们惯着,这辈子没受过委屈吃过苦。

白色宝马在黑夜中应该很显眼,但唐婉没看见刑鸣——也可能看见了,唐婉朝儿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遥遥看了一眼,又掉头走了。

刑鸣身体后仰,把自己的脸藏进黑暗之中,让老旧建筑物的阴影遮掉一双潮湿的眼睛。

人跟人若真能老死不相往来,倒好。

他目送自己的母亲离开视野。

这地界有钱人不多,像向勇那样的已经算稀罕了。那些乘凉的女人以前特别羡慕住复式、开名车的唐婉,也因此格外乐于落井下石。她们刚才还当面夸她是仙女下凡,现在又背着说她是红颜祸水。

“据说他们家准备把房子卖了,眼下房价虽高,但这么大的复式不一定好出手,也不知道高利贷会不会再上门,上次那要杀人放火的架势把我吓死啦!”

“早年老向做饭店生意,也算有几个钱,哪知道儿子没出息,吃喝嫖赌地全折腾光了……”

“我跟老向认识有些年了,前妻在的时候就认识,小波那时候挺乖巧的,都是那狐狸精来了以后才变成这样……”

“他们家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听说是明珠台的主持人,又帅又出息……”

“那不是老向的种,是那狐狸精带来的拖油瓶……狐狸精老公没死的时候就红杏出墙搞上了老向,所以他们母子关系不怎么样,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

这回唐婉真的没有向亲儿子开口。如果不是李梦圆提及,刑鸣可能一直不会知道。

刑鸣开车送李梦圆回家,一路上没说话。有种东西在他心里发酵。说不上来是惋惜心疼还是可怜,就跟童年时那些模模糊糊的恨意一样。堵得慌。

回到家,刑鸣躺在床上查阅工作邮箱——以前嫌小的床,自打虞仲夜走了以后就凭空生长一圈,既长且宽,睡上去空荡荡又冷冰冰的。

派出去的记者汇报工作情况,说那位劳模老教师名叫刘崇奇,跟咱前主席就差一个字,老婆很早死了,留下两个女儿,小女儿工作不在当地,一年到头难得着家,辗转联系上大女儿,但大女儿一听他们是电视台的立马拒不见面,但在电话里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那老东西是个尽会蒙人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