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沈夷光辗转一夜,第二天早上换了身轻便衣裳,顶着眼下两圈青黛去主院寻祖父。

沈家家翁沈修文曾任宰辅,不光文才出众,样貌也是天下第一流,哪怕重病已久,又是这把年纪了,仍是一等一的俊老头。

他见着沈夷光便含笑招呼:“潺潺来了,中午想吃点什么?陪祖父用些虾粥可好?”

沈夷光见他瘦骨伶仃,心下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她从婢女手里接过药碗,熟练地服侍他吃药:“您先把药吃了吧。”

沈修文看出她眉间愁绪,却不点破,只低头喝完了药,才用帕子揩着嘴角:“你长兄和你小师叔马上就要回来了,我这里有他们照看,你不必总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再过半个月就是你堂姑的凤诞之日,她近来身子也不太妥帖,正好你进宫陪陪她,等她过完诞辰你再回来。”

沈夷光现在最不想干的事儿,就是进宫见太子,她表情僵了僵,闷头不说话。

沈修文打量沈夷光的神色,索性挑开:“听说你和太子闹了些别扭?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说开吧,你们少年人说话也方便,再说...”

他微微喟叹了声,脸上倒不见喜色,倒有许多怜惜:“待你及笄之后,你们的婚期怕是也要定了。”

只盼婚后太子婚后知晓潺潺心意,让她再不必这般委屈。

沈夷光咬了咬唇瓣:“祖父...”

她深吸了口气,先遣退屋里下人,在病榻前向祖父深深叩拜。

沈家这些晚辈里,独沈夷光容貌最像他,性情却似他早逝爱妻,他也最疼爱这个孩子,微微撑起身,嗔道:“潺潺怎么了?快起来,地上凉,别冻着了。”

她珠贝一般的指甲在在披帛上抓挠半晌,终于试探着开口:“祖父...若我...不想和太子结亲了呢?”

她和太子的亲事可不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就拿沈皇后来说,沈皇后非太子亲生母亲,她便需要太子娶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妻子,来确保自己晚年无虞,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会更紧密。

更别说这其中涉及宗室和世家之间的稳固和维系,沈家地位再超然,也不会不把储君之妻的身份放在眼里。

而且目前来看,太子明面上没有什么大的错处,她若执意退婚,反是显得他不识大体。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狠狠斥责的心理准备。

不过祖父却没如她设想的那般动怒,眼底一丝恼怒也无,双眸仍然沉静:“只是因为萧家?”

别说太子和萧霁月如今还没什么,就算他真的迎萧霁月入东宫为妃,沈家也不能如何,这世上,断无不让储君纳妃的道理,若只是因为萧家,这个理由显然是不够分量的,毕竟和沈夷光定亲的是未来帝王,可不是寻常哪家公子。

沈夷光又不安地搅着腰间丝绦:“其实是因为...我做了个梦...梦见殿下即位之后,对世家下手,我那时已经贵为皇后,却仍不能庇护沈氏一族,反惹得殿下厌弃,恨不能将我废后...”

在确认梦中事可能是真的之后,她花了几日才理清自己的思绪,她不是没有怨愤过,也曾满脑子报复的念头,可是江谈如今还是国之储君,她姑母名义上的儿子,她现在怎么也不能让自己和家中至亲沾上谋害储君,意图谋反的罪名。

在未来,谢弥才是最后的赢家,目前她能做的,只有先向谢弥示好,再将他尽快地培养成那个能打败江谈的人。

沈修文的眸光骤然锐利,老迈之态退去,刹那间仿佛年轻了许多,又像是昔年那个一手拨乱反正,匡扶今上登基的治世能臣。

他凝视沈夷光半晌,终于徐徐呼出口气:“真的是梦吗...”

他又凝神片刻,低咳了几声,沈夷光忙上来为他抚胸顺气,沈修文温声道:“此事容我想想,你切不可对旁人提起,你及笄礼在明年,这事还有筹谋的时间。”

祖父居然这么快相信了,甚至还隐隐有帮她的意思,沈夷光大喜之余,又难免吃惊:“祖父您怎么...”

沈修文轻轻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又叹:“毕竟是宗室婚约,又是圣上下旨赐的婚,哪怕我如今仍居宰辅之位,想要退亲也是困难至极,更别说我眼下已经致仕,你父亲如今不过从三品的外放文职,你大哥眼下也只是从四品武将...此事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向外露出半点心思。”

沈夷光郑重应是,又问:“那我过几日还要不要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