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的早晨也闷热难耐,开往小镇的班车上坐满了人，导致车厢内温度比外面还要更高一些。姜书然和弟弟一大早就被爸妈叫醒，吃过早饭后就坐上了班车,准备回乡下去外祖家给外婆过生。

等了一会儿，车子晃晃悠悠往前行驶，带着暑气的热风从窗户吹进来，稍微凉快了一些。她坐在陈如腿上，有人肉垫子，就算车子颠簸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姜书然偏过头看着窗外愈发荒凉的景色，幽幽叹息一声。

如果可以,她是真不想回去。

倒不是嫌弃农村,而是不喜欢那个重男轻女的外婆。

外婆刘翠这辈子生了三个孩子，陈如排第二,其他两个都是男孩儿。她并没有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受到优待,反而因为是个女孩子的缘故不受待见，从记事起就得开始干活，否则就没饭吃。

如果不是陈如自己聪明,再加上和弟弟关系特别亲密，恐怕在十六岁那年就会被卖出去给大哥攒钱娶老婆。

陈如的兄弟，大哥叫陈平弟弟叫陈安，寓意平平安安。

陈安是被陈如一手带大的，跟她关系很好,再加上脑子聪明得了刘翠喜欢，才能帮着陈如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家庭。

当刘翠知道陈如嫁到城里,还有了一份工作后态度大变，每年都会送一些山货过来。当然，陈如不会白要,会给等价的钱当作自己花钱买的。她虽然厌恶刘翠的重男轻女，但后者始终是自己亲生母亲，平时就当作普通亲戚一样走动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拿点礼物回去看看，再多的陈如也不会给。

就像姜家给了一台缝纫机一台自行车作为彩礼，刘翠到现在都不晓得。

姜书然讨厌外婆不仅仅是因为重男轻女，还有上辈子，在得知姜家欠下一堆债后，刘翠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就算了，还撺掇陈如改嫁，撺掇不成便逼迫。

陈如被逼得烦了，直接跟娘家划清了界限。

如果刘翠丈夫还在的话她还能收敛一些，只可惜后者在85年就意外去世了。

即便是划清了界限，刘翠在陈如夫妻俩去世，姜书兴成为残废后来找过姜书然。找她的目的，是为了劝她去相亲结婚，这样刘翠就能用外孙女的彩礼钱，给孙子娶媳妇儿，算盘打得那是啪啪响。

……

姜书然迷迷糊糊回忆着，突然被人用手拍了拍脸蛋，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停下，爸妈正起身准备下车。她晃晃脑袋，伸手揉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却摸了一手汗水。

天气太热了，即便是班车行驶时吹进来的风都带着暑气儿。

这么热的天，很容易没精神。

红花村有点偏，班车也没法直接到，下了车之后还得走一段山间小路。

姜书然姐弟俩走得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儿，小脸被晒得通红。

姜学前看着心疼得不行，扭头对媳妇儿抱怨：“让然然和小兴待在家里不就得了，这么热的天，万一晒中暑了咋整。”

“你当我不心疼啊。”陈如叹着气回，“我妈啥样的人你不知道？要是看我没带然然小兴估计又得念叨说我看不起娘家……乖乖，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外婆家了啊。”

姜书然仰头看过来，顶着满额头汗水眯眼笑了笑，露出一个小酒窝，贴心地说：“没关系，我不累！”

姜书兴觉得自己是个小男子汉，挺着胸膛中气十足地喊：“我也不累！”

儿女都这么懂事，夫妻俩既心酸又高兴。

走了差不多十几分钟，一家四口总算是到了红花村。陈如夫妻俩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出现在村口，很快就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大家伙儿对陈如这个嫁进城里还在城里找了工作的同村人印象特别深刻。

“哎哟，这不是陈家那个闺女吗？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哈，看着都更精神。”

“回来给你妈过生啊？哎呀真孝顺哦，这大包小包的东西……”

“这是你那对龙凤胎吧？半年不见，越来越好看了，多大了啊？”

“陈家的、陈家的！你家那个城里闺女回来咯！！”

“……”

周围呼啦一下围满了人，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般看着他们。

陈如脸上带笑，一一回复过去：“嗯，是啊，回来给妈过生，然然和小兴今年十岁了，也就看着乖，平时也皮……”她记性不错，还记得一些人，聊了两句就拉着丈夫和姐弟俩往娘家走。

“姐，姐夫！”

还没到家，迎面走来个皮肤有些黑的年轻男人。他眉宇间和陈如有三分相似，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肩上扛着锄头满身汗水，似乎刚从地里回来。

“小安！”陈如看到来人很是高兴，迎上去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出声问道：“刚从地里回来？”

“是啊，种了点东西。”陈安笑眯眯地回，又和姜学前打了招呼，而后低头看向姜书燃姐弟俩，“然然，小兴，还记得我是谁不？”

“小舅舅！”

“诶！”陈安可喜欢二姐这对龙凤胎了，长得可爱又嘴甜，最主要的是懂事又贴心。不像大哥家那对兄妹，哥哥被宠坏了嚣张跋扈啥都想要，成天把自个儿亲妹妹亲妈当丫鬟使，家里每天都乌烟瘴气，要不是……他都想搬出去住了！

陈安想着，伸手摸摸俩外甥的小脑袋：“走，跟舅舅回家去，舅舅拿糖给你们吃。”

他们高兴地往家走，陈如听着弟弟吐槽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不知道妈究竟咋想的，孙子就一定比孙女好了？”陈安满脸烦闷，刚才还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妈对我挺好，按道理我不该说她什么，但她的行为我实在不理解。她自己不也是女性吗？为什么还要重男轻女？”

“大哥也是，那可是他亲闺女亲老婆，也不帮忙说两句，我就是想说也找不到啥理由……姐，得亏你嫁给了姐夫，我前段时间听说以前想花钱娶你那男的，把自个儿娶的老婆给打死了！”

陈安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帮着姐姐离开了这个家。

“对了姐，你上回说……”

“哎哟！！小如回来了啊！！”陈安的话被一道尖锐的嗓音打断，接着一个干瘦，大概五十多岁的妇人直冲冲跑过来，非常热情地接过姜学前和陈如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嘴里念叨着：“哎呀来就来了咋还带这么多东西，你们也太客气了！”

“别在门口站着啊，快进屋快进屋！小安，给你姐还有你姐夫倒两杯水去，走过来肯定热死了，小丫！小丫！看不见你姑回来了啊？不会叫人啊，跟个死人一样！”

“哎哟这是小兴和然然吧？长得越来越乖了！想外婆没啊？金蛋、金蛋啊，你姑和姑父回来了，快出来叫人——”

不得不说刘翠这张嘴特别能说会道

姜书然跟着进了农家小院。

院子里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手里握着扫帚，看向来人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姑姑，姑父……”

“嗯，是夏夏吧？”陈如笑了笑，从兜里抓出一把糖递过去：“好长时间没见了，来吃点糖。”

陈夏不敢接，小心翼翼看向刘翠。

刘翠翻了个白眼：“你二姨给你就接着呗！小丫头都十一岁了脸皮还那么薄，半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去，去把你爸你妈喊回来！”

“哦。”得到同意陈夏才敢接过陈如手里的糖，珍重又小心地塞进裤子口袋里，眼里多了几分雀跃，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外走。

姜书然挺同情这个表姐的。

上辈子她就被刘翠给‘卖’出去了，为了给孙子在城里买房。最后一次见到陈夏，是她牵着两个干瘦小姑娘被赶回娘家，一脸麻木的模样。

再后来，她就没见过陈夏以及那两个小姑娘了。

“奶！姑姑，姑父！”又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半大少年从堂屋里出来。他非常健壮，脸上堆着肉，比姜书然姐弟俩都要胖些，看得出来在家里过得特别好。

半大少年叫陈功，是刘翠的宝贝孙子。他继承了刘翠那张嘴，对陈如和姜学前后一个劲儿说着好听的话，一口一个姑姑姑父，比他叫自个儿爸妈还亲热。

陈功经常听到自己奶说姑姑嫁到了城里，在厂里上班，一个月工资多少多少钱，姑父家里又有多少多少钱，心里羡慕得很。而且每次两人来时都会带很多东西，还会给他钱，所以陈功只要见到两人就会说好听的话，希望能多捞点好处。

如果他是姑姑的孩子就好了！

陈功看了眼旁边的表弟表妹，眼底满是嫉妒羡慕。

没多久，在地里干活的陈平和陈平媳妇儿被陈夏叫了回来。陈平和他媳妇儿都是憨厚老实的人，不然就不会被刘翠拿捏，陈平更是个妈宝男，事事都听妈妈的话，看到媳妇女儿被磋磨也不会吭声。

姜书然看不起这个舅舅，连妻女都照顾不好，算什么男人？

她和弟弟在旁边没吭声，看着爸妈跟陈平夫妻俩聊天。聊了一会儿进了堂屋，刘翠还特地倒了几碗甜水出来给他们喝，脸上笑眯眯的，看不出别的情绪。

只是那双眼睛一直瞥向陈如带来的东西上。

没多久时间便到了晌午，刘翠起身，叫上老大媳妇儿和陈夏准备去厨房做饭。陈如起身跟了过去：“我来帮你们打下手吧，让夏夏留在这儿跟然然他们玩。”

“你现在是客人，哪用你动手啊！”刘翠摆摆手推辞。

陈如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提起个袋子，笑着说：“没事，就让夏夏在这待着吧，我卖了肉，还有两条鱼，一块儿煮了吧。”

“成吧。”刘翠有些心疼，但又不好拒绝，脸上笑容浅了些，心想这嫁出去的闺女真是泼出去的水，半点不为家里面考虑。

这些东西留着给孙子一个人吃多好啊，宝贝孙子现在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姜学前坐在堂屋跟陈平陈安俩兄弟聊天。

而姜书然则带着弟弟跟表姐陈夏一起玩。面对同龄人，姜书兴的话更多了，从东说到西从南说到北，还说了现下最火的电视剧《西游记》

陈夏听得眼睛发亮，她从来没看过这些。

见有人捧场，姜书兴说得更起劲儿了。

陈功不满没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撇撇嘴说：“这个我在同学家看过了，有啥好说的啊？就没有更新鲜的事儿了？那你们县里也挺无聊的嘛，跟我们村子里差不多啊……”

“县里有电影院夜市，村里也有吗？”姜书兴眨眨眼，好奇地问道。

陈功话语哽住，哼哧半天才冒出一句：“有啥了不起的？”他为啥就不是城里人呢？

姜书兴点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没啥了不起，还是市里好玩儿！市里还有个很大很大的商场，有五层楼那么高呢，里面很亮，地板都是亮哒！姐姐在里面买了个蛋糕，又软又甜，可好吃啦……”

吸溜。

回忆起蛋糕软绵甜甜的味道，姜书兴忍不住咽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