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用手撑着椅子坐了下来。

朝南的窗户外，阳光透了进来，照在了他的后背上，轻微有些曝光的失真。

也照的他的脸色显得有些发黑。

这个国际也好国内也罢都盛名累累的大导演，此时此刻在阳光下，仿佛坐进了黑暗里。

一言不发。

眉头紧皱。

而张沫见得不到父亲的回应，下意识的看向了许鑫。

意思是“你倒是开口啊”

可许鑫却一声不吭，只是坐在她身边，又点了一根烟。

满打满算，可能在这位导演的卧室里敢抽烟的人都没几个。

他显然是其中之一。

一股烟气开始弥漫。

许鑫同样沉默。

他知道，这时候该让老头自己去思考，决定。

而不是依靠别人在后面的推波助澜。

所以，他在等。

等那个必然的结果。

老头在大事上从来不会含糊，而电影，是他的底线。

这么多年，张维平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碰这条底线。

现如今，竟然还为了钱做出了这种事情。

无论他今天是否被抓，以许鑫对老头的了解，俩人的缘分都应该到此为止了……

于是，整个卧室似乎就只剩下了他抽烟的动静。

啪嗒。

啪嗒。

一根烟抽完。

他把烟头丢进了倒了些水的烟缸里。

“滋啦”一声。

很浅很浅的动静。

可却像是让张一谋回神的提示音。

眼里重新有了焦距的张一谋忽然叹息了一声：

“小维以前不这样。”

他这话是对着俩人说的。

而许鑫在听到后，却点点头：

“嗯，我知道，您说过。但这世道不就如此么？有时候将心比心的结果总是一个比一个凄凉。”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露出了哑然失笑的样子：

“有时候杀人刀，也都在笑容之中藏着。”

“……？”

他这话的情绪明显有问题。

张一谋也听出来了。

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却也分辨不出。

显然，有些事情他不清楚。

可张沫在听到了许鑫的话后，眼神却动了动。

但最后同样隐藏了下来。

这时，整理好了情绪的许鑫看着张一谋说道：

“把电影做好，就算是……您给您老哥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一个体面的道别吧，如何？”

张沫下意识扭头，从说话时望向许鑫的目光转移到了父亲身上。

然后……

她就看到了父亲那微微点头的模样。

微微点头。

闭眼。

最后一声长叹：

“唉……”

她惊讶，惊讶于……怎么许鑫又比自己提前猜到了父亲已经做出的决定。

同样不解。

不解父亲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叹息。

是不舍？还是说……

可许鑫却明白。

老头不是不舍。

而是用一声叹息，向自己过往的岁月道别。

90年，龚丽带张一谋参加了一场饭局。

说是饭局，其实只是一场四人的小聚会。

酒桌的这头，是龚丽与张一谋。

而对面，就是张维平夫妇。

当时的张维平是小有成绩的房地产商人，张京是龚丽的粉丝。俩人以粉丝、偶像的纽带建立了不错的私交，连带着让张一谋和张维平成了日常联系的朋友。

而这场友谊，持续了20年。

人生又有几个20年？

20年的私交，二十余载的将心比心化作了一场泡影。

又有哪个凡夫俗子不会发出岁月蹉跎，物是人非的叹息？

那些过往的兄弟情义化作了利益算计。

又有哪个普通人不觉得悲凉？

所以说……

钱，没什么用。

一堆废纸而已。

可正是这一堆废纸，古往今来，不知埋葬了多少故交。

前人如此。

二张亦如此。

“等以后老了，我们俩就一块儿出去旅游，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休息。”

青山依旧在。

故人言已休。

……

“电影的后期您就正常做，要是缺钱或者是怎样，也不用犯愁，沫姐到时候和我说一下就行。就当我借您的。张维平的事情，您也不用管，这种涉及到法律底线的事情，您也管不了。我现在回去和杨蜜商量下《十三钗》的微博该怎么弄，您就别操心了，交给我吧。”

“……好。”

听到许鑫的话，张一谋点点头。

但整个人的情绪其实并不算多好。

见状，许鑫也不再多言，拿起了《烈日灼心》的资料就往外走。

张沫见状，对张一谋说道：

“我送送他。”

俩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从房间到电梯这几步路，俩人都没说话。

一直到出了招待所之后，许鑫找了个树荫下，点了一颗烟。

“张维平被抓……”

“嗯，我弄的。阴阳合同的事情也是我交上去的。一个多月前交上去的，算下来刚好是40天左右的侦查期。”

许鑫直接点头承认。

可张沫却一反常态：

“不是你弄的，是他自己被发现的。”

这话挺欲盖弥彰的。

可许鑫却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