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希诺什么情况？”

“她把我当副导演。”

“什么意思？”

“她是总导演,什么都想管。”

这话说得奉俊昊都听不懂，“她要是想自编自导自己上手不就行了么，为什么要找你合作？”

关于作家手伸太长的事已经闹了一段时间门了,但直到朴建木打电话过来前,奉俊昊都不知道这事儿。他自己有个项目在推进,压根也不关心外面有什么流言。而沈成宝是不会拿这种事来烦奉俊昊的,说破天，签合约答应让作家插手的人是他自己,他不占理，能说什么。

作家干涉拍摄，合约写明了，导演签了合约就得认栽，说什么都不占理。作家插手剪辑,不论合约怎么签,说破天道理都站在导演这边。被奉俊昊召唤来的沈成宝就什么都说，他现在占理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关于作家为什么不直接转行当导演的疑问，沈成宝有个很直接的答案，“她当不了导演，身体太烂。”看对方不解，嗤笑,“她身体烂到根本扛不住高强度的拍摄,除非有制作方愿意砸钱,一部电影让她拍个两年乃至于三年,她才有机会掌镜。”

“你别不信，我一点都没夸张。我们有次拍大夜，都不算彻底通宵,凌晨四、五点左右收工，隔天早上九点开工，她整个脸色惨白，我都想给她叫救护车。她缓了起码一个礼拜才稍微精神点，就她那个身体，连续三天的连贯性拍摄她都抗不下来，还怎么当导演？”

这话奉骏昊就更听不懂了，“她要是身体那么差，还怎么干涉你拍摄？”

“这就是我能一直忍到杀青的原因之一，她身体是真不好，在片场是会找点麻烦，但开口的次数不多，忍忍也就过去了。到底年纪小，一个小姑娘，我跟她计较什么，不够丢脸的。”

沈成宝现在讲起来也也觉得丢脸，“她当不了导演不止是身体太糟糕的问题，还有她经常有一些古怪的想法，有些确实不错，有些整个就是异想天开，属于有才华但只能称之为鬼才。想法很多，没办法实现。”

“又是怎么个说法？”奉骏昊觉得那姑娘有点特别了，鬼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评价。

这个说法光靠语言表述不出来，沈成宝让助理去车上把他笔记本拿上来，以实际画面给奉俊昊展示，鬼才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

电脑里存着电影的分镜稿，沈成宝调出其中一张给奉俊昊看，那是男主濒死的一场戏。

分镜稿本身不特别，就是一个俯拍的镜头。奉俊昊扫了一眼，看向沈成宝等他解释。

“就这一个镜头，我们纠结了能有三四天。她想要呈现的画面是无人机从高空坠落，恍若雨滴从夜空落下，穿透云层，极速坠地，其中要闪现高楼广厦的霓虹灯，再从最璀璨的大都市落到阴暗潮湿的贫民窟。这些都是雨滴坠落时要闪现的画面，最后那一滴雨砸在男主的眼皮上，混着鲜血融入污浊的垃圾堆。”

光是靠文字描述，就足以让奉骏昊脑补出作家想要的画面，同时眼前一亮，“有点意思啊。”

“是非常有意思，我当时都觉得她是个天才，当什么作家浪费生命，就应该当导演。”沈成宝完全赞同这一点，“她有时候灵光一闪的想法极其有意思，远景、切换、虚焦、衔接这些构成的画面，哪怕只有那么三秒的镜头也足够证明，她是懂行的人，不是个瞎扯淡的。”

奉骏昊扬眉看他，“那你不满意什么？”说完不等他回答，立刻反应过来，“你们那个制作费能实现？”

“实现不了啊！”沈成宝叫了一声，“光是想实现无人机高空坠落的镜头就不容易，技术好到这种地步的摄像我们根本请不起，用请得起的摄像就得准备报废十台无人机以上。如果不拍实景，纯用特效，哪怕这就是三秒的镜头，特效想要达成她的想法，砸一个亿都是少的吧？”

奉骏昊笑了，“一个亿？想什么美事呢。”

当初沈成宝就是这么跟作家说的，麻烦您考虑下制作费，我们做不到，“所以我说她是鬼才，确实有很好的点子，就是没办法落地执行。最后就变成了这样....”指了下屏幕上俯拍的分镜图，“也只能做到这样。”

摸了根烟出来夹在手上的奉骏昊，思索着问，“你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她干涉你拍摄吧？”

拿着打火机给对方点烟的沈成宝叹气，“我讲实话，她如果不碰剪辑，我还真说不上厌恶的程度。都不用讲什么合约是我自己签的，我属于自作孽。只谈有时候跟她交流确实很有意思，我就很难讨厌她，她其实可惜了，哪怕身体再好一点都不用光写剧本往外卖的可惜。”

“就她那身体，我们连轴拍一个礼拜她少说得修养一个月，还是去医院修养的那种。”沈成宝又叹一声，他是真郁闷，“可她偏偏想干涉我剪辑，我们在一个项目，大家都为项目好，这其实没问题。但要是剪辑都按她的想法来，我就成她副导演了，我丢不起那人。”

“要我说她就适合找个副导演，或者直接自己当制作人，出本子找导演，再叠加一个自己掏钱投资，那就什么都是她说了算，最完美的解决方法，那我们或许可以再合作一次。她对画面的呈现有些想法真的很奇特，我这辈子都不会往那个方向想的奇特，跟她合作其实挺有意思的。”

完全理解了对方症结点的奉骏昊就问一句，“这项目你想继续还是不想？”

“想啊，我又赔不起违约金。”沈成宝苦笑，“可这事儿现在是我想就行的么，她不可能放弃剪辑的，她要做到绝对控场，我就是她的副导演，那我凭什么呢？”

叼着烟的奉俊昊听完了也没说什么，摆了摆夹烟的手，示意他先走，这事儿他知道了。既然知道了问题在哪，就得找个突破点。

奉俊昊找人联系了朴秀元，问一个问题，老大姐觉得小姑娘适合当导演吗？

朴秀元带着当初尹希诺拍给演员们的《礼物》来见奉骏昊，看过这个短篇的奉骏昊觉得有点意思，再等着朴秀元给回答。

“她如果当导演需要大笔的投资，如果一部片子我们拍要五十亿，她可能至少要八十亿，说不定能到百亿。”朴秀元先讲的也是身体问题，“身体太差了，有点天妒英才的味道，我都怕她什么时候倒下就站不起来了。”

但身体问题在朴秀元这里不是重点，她和尹希诺都合作过两次了，也算得上很了解小朋友，那是个长短版都很突出的，“那姑娘有些执拗，不太愿意妥协。她对画面呈现的很多想法，如果放在动画或者特效里都很好，拍实景几乎都做不到。”

“你我都清楚，很多情况下我们都得妥协，导演尤其要会妥协的艺术，她却不乐意。她轴起来会盯着一个镜头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的的拍，直到能呈现她想要的，这就是在浪费制作费，没有制作方能接受她那么浪费。何况她在意的镜头很多其实没有那个必要，都是换个方式也未必不行的，她就是不乐意换。”

朴秀元知道奉骏昊找她是为什么，可惜这事儿啊，她帮不上忙，“我跟尹希诺能合作愉快就是我这把年纪了，了解什么叫退一步海阔天空，也知道人心都贪，那孩子也不过就是有点贪心，这不算什么。”

奉俊昊眉头微皱，“您是说，尹希诺知道她自己贪心？”

“她肯定知道啊，不然她干嘛着急想再进一个组呢。我始终年纪大了，她需要一个年轻的搭档，能完全配合她的，她得慢慢找。”朴秀元笑开，“沈成宝啊，是她投石问路的一枚棋子呢，那孩子很聪明的。”

作家很贪，人性皆贪。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作家在贪图什么，比如孔枝泳。

受夹板气的制作人那边没招了，跟导演完全讲不通，那边咬死了不松口，他就只能从作家这边找突破口。可作家也是咬死不松口的，那就得找人搭桥啊。

这个桥搭到了孔枝泳那，老师问学生，为啥要干涉导演剪辑？

“你如果对剪辑都有想法为什么不自己当导演？”孔枝泳不懂。

尹希诺感觉这问题已经回答过了，她不想当二流的导演，但作家换了个说法跟老师讲，“剪辑也是我控场的话，我基本已经是导演了。”

“就是这个意思啊，你为什么不当？”

“身体扛不住拍摄。”

对于金手指有副作用这回事尹希诺接受度很高，跟万物之灵比，只是身体虚弱根本不重要，“我想找有天赋的新人导演搭档，就是想要他能帮我完成基础的拍摄，我能在他已经画好的图纸上再添加一些我的东西。如果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我要平地起高楼，很难。有人给我打地基，我再做点什么就很容易了。”

这话孔枝泳听着有点怪，“类似写小说，你出大纲，然后找个文笔好的来写故事，最后你们联名发表？”

“差不多？”尹希诺想了想，“要是按照小说举例，应该是我先写好的故事，他要翻译成其他语言，我恰好懂那个语言，就会对词汇的表达有一些不同的意见。”

小说作家有点不舒服了，“翻译不谈，按照大纲的那个说法，你这跟找人代笔有什么区别？只出个大纲，细节还是别人填充的，最后挂你们俩的名，看着是联合创作，但大家都知道你才是核心，那他算什么，不合适吧？”

“您以为我合约金为什么要价那么低，我花钱买开心，对方付出劳动赚钱，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尹希诺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合约是写明的，我们签约之前沟通的也很清楚。我现在是手上钱不够才只能当作家，作家干涉导演剪辑才是问题。等我手上钱够了，成了制作人，团队从头到尾都是我搭建的，这事儿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孔枝泳哑然，“你是鱼和熊掌想兼得？”

“当然。”尹希诺坦然面对自身的贪婪，并且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我有那个本事什么都要，哪想不开要二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