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十六章

三月,亚洲电影奖,韩舒苒拿到最佳导演,韩国新闻也爆了,但民众的关注度不多了,大概是战线拉太长,有些疲惫。

一直到四月底才从海外回国的韩舒苒,抵达仁川机场时获得众多媒体夹道欢迎的场面,已经有点‘王者归来’的迹象。五月,王者站上百想的领奖台,一次性拿到六座奖杯。宋智哮拿到一个百想影后,李振郁的最佳男配,还有一个最佳剪辑和最佳美术,而韩舒苒拿到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

到这一刻,神格真正出现了,没人再会以‘新人’的角度去谈论韩舒苒。从这一刻开始,她此后所有的作品包括本人动向,都会跟包括李在镕在内的所有一线导演平齐,哪怕《婚礼》只是她的第二部长篇。

一线导演在筹备第三部长篇的消息在业内扩散,想合作的演员数不胜数,这次男朋友是知情的。这次李正宰宁愿他不知情,因为兄弟成天纠缠他想出演,他还想出演呢,那是你想就可以的事吗?

“你怎么不去折腾韩舒苒?”李正宰很不能理解,“为什么老来折腾我?我好欺负吗?”

当然是兄弟更好欺负,可话不能那么说么,郑宇盛说的是,“我们什么关系,我跟她都不熟的!”

“你有本事当着她面说。”李正宰信他就有鬼了,“她没同意你就没希望,别想了,放弃吧。”

郑宇盛不,“她也没拒绝啊,说得不是再看看么,我还是有希望的好不好。”

“那你就等着希望啊!”李正宰都无奈,“除非她换设定把女主角改成男主角,让赵寅城演你儿子,那你们俩都有希望。”

表情扭曲的郑宇盛不乐意,“我哪能生出那么大儿子!”

“你们长得像啊。”李正宰乐了,“他出道可是顶着小郑宇盛的名头呢。”

曾几何时有‘小郑宇盛’名头的赵寅城正在跟导演见面,聊的就是演女主角的爹。韩舒苒其实没什么兴趣见他,纯属人情推不掉,就出来跟对方喝一杯,酒局结束后委婉的跟对方说,我有在考虑郑宇盛。这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我能选郑宇盛就没必要选你,赵寅城听懂了,也就是笑笑。

比起给新项目的女主角找个爹,韩舒苒目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选女主角上,她这次需要的女主角有些特别,对方得是个少女,未成年。

导演的新项目讲一对父女的故事,灵感来源还是梦境,跟《母爱》很像,画风也有点像,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母爱’故事中的一个分支。

在《母爱》的剧本里,故事线是以‘母亲’为主。而在新的本子里,故事的主线以‘女儿’为主。

母亲为主的故事中,精神上有些问题的母亲在十二岁的女儿试图防抗她的控制时,以惨烈到割腕的方式砍断了女儿向往自由的翅膀。此后经年,女儿都没有反抗过母亲,一直到故事结束,女儿用更惨烈的方式去追寻自由。

以女儿为主的故事中,十二岁经历了母亲自杀的少女安安分分做母亲的乖宝宝,两年后,在当年也受到惊吓的外婆郁郁而终。这一年,少女也不过十四岁。

别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也就才初二,少女已经是大学生了。大学生未成年,母亲又是确诊了的精神病患者,少年人是国家的财富,天才一样的少年人更是会受到国家重点保护的,师长对她更是保护,建议她更换监护人。

外婆的丧礼刚办完,妈妈又住在疗养院,师长实在不放心少女孤身一人,又不好意思跟小孩子说些大人的过失,辗转找到了孩子的父亲,想从家长层面解决照料未成年的问题。

少女跟父亲的初面说不上好坏,两方都很尴尬。父亲不知所措,女儿没什么想法。少女对父亲这个存在没印象,她还在襁褓中父母就离婚了,长大的过程中从未见过这个人,非得说有什么印象的话,也就是外婆在她年幼时常说你妈是为你活着和你爸不是个好东西之类的,但随着她逐渐成长,外婆也不怎么说父亲了,只让她好好学习。

幼年的事早成昨日黄花,连外婆都已经离世,对少女而言,父亲就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对她满怀愧疚,陌生人告诉她我很努力去争取你的抚养权,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你外公拍板,我什么都做不了。

外公对少女而言也是个陌生人,他也早早离世,离世前对外孙女的期待也是努力学习,早日成才。少女听一个陌生人讲另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啥反应也没有,就当个故事听。

师长背地里做了什么少女是能猜到的,她装不知道而已。她还未成年,母亲又无法妥善的照顾她,父亲的出现是一种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这事儿成不了,因为母亲能割腕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既然成不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不如不知道。

此时的少女在学业上是个天才,在人情世故上是个极端冷漠的天才。她能通过每个人的言行去推测这些人想要得到什么,但她从来不在意那些推测出的结论,也懒得去配合。如同她能推测出,父亲没有说谎,他对她确实满怀愧疚,他也真的想照顾她,可她没有给任何回应,没那个必要,因为事不可为,父亲所做的一切,纯属浪费时间。

父亲在少女眼中是个每时每刻都在浪费生命的人,他会跟她说一堆废话,说过往,说我对不起你,说我偷偷看过你,说我录下了每一段关于你的新闻,还收集了所有关于你的报纸。

父亲说,爷爷奶奶一直很想你,爷爷奶奶这次也想跟我过来,我没让,怕吓到你;父亲说,你妈当年误会我了,我没有外遇,我也不是不喜欢她了,只是过日子不可能只有爱情,我也不可能一直围着她转,当年确实是我没照顾到,但我真的没有什么第二个女人。

父亲说,我们全家都知道你,七大姑八大姨都以你为傲,我们都很欢迎你到我们家,当然要是你一时适应不了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父亲说,对不起。

陌生人一样的父亲没有跟少女说过一句‘对不起’。可在少女耳中,陌生人父亲说的每一个字拼凑起来都只有一句‘我对你不起’。

陌生人父亲讲话老是跟她绕,七拐八拐的,绕得她很烦。少女尤其烦躁,陌生人父亲跟她是什么易碎品一样,同她讲句话瞻前顾后,连问她想吃什么都恨不得给出一百个备选项,就指着她垂青。

陌生人父亲是少女的世界里没有出现过的人,像科学院家属楼的保安大叔,像学校食堂的打饭阿姨,像教授跑去从商的儿子,像大马路上随便的一个普通人,就是没在少女的世界出现过。

少女的世界每一个人都跟学习有关,跟学习无关的人不会出现在她的世界,外婆和母亲也不会允许他们出现。

少女没有朋友,她有同学。她的同学们曾一起开过小会,探讨她妈妈的精神问题有没有可能通过药物治疗亦或者手术直接解决。少女和同学们一起扫了一堆心理学的书,以母亲为案例去研究,如何摆脱对方,研究出的结果是母亲极端的割腕。

家人,就那个样;爱情,远在天边;友谊,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少女的人生很单纯的,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用存在。

少女的人生多了一个父亲,父亲是个极其好懂的傻子。这傻子喜欢什么摄影、电影、一堆无聊的事,他老是跟她絮叨那些无聊的事,讲得少女心烦意燥,她就开始想办法让他闭嘴。

让傻子闭嘴其实也简单,攻其弱点就好。父亲的弱点是愧疚,爷爷奶奶的弱点也是,那只要聊起当初,哪怕只开个头,所有人都会闭上嘴,她就能安静看会儿书。

父亲那一家都是傻子,尤其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蠢到无极限,都不知道怎么活到小学的。上小学的傻子极其好骗,好骗到她说带他去游乐场他就跟她走了,还配合她骗爸妈说是去找同学。

游乐场、人很多,监控有无数死角,她想弄死这个肉球都不用亲自动手,太简单了。

为什么想弄死肉球?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父亲跟她初次见面时,接电话的屏保是那个肉球,虽然后来换成了她的照片,但.....肉球那么蠢,属于天收吧,她只是创造了一种可能性而已。

八岁的小男孩胖嘟嘟的,跟个球一样从远处滚过来,拿着一白一粉的两个棉花糖冲到姐姐面前急刹车,人都没站稳就把粉色棉花糖往姐姐手里塞,“快吃快吃,我忍了一路,你这个是桃子味的,最后一个!”

少女低头看着肉球,没接‘最后一个棉花糖’,眉眼含笑的问他,“最后一个你怎么不自己吃?”

“你是女孩子嘛。”男孩子盯着棉花糖很是不舍,但还是说,“我是男孩子,爸爸讲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给!”

男子汉心痛到小胖脸都挤在一起,眼里写满了不舍,还是把棉花糖给出去了。女孩子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嘴角逐渐拉平,第一次面对弟弟时没有笑,面无表情的告诉他。

“我不喜欢吃甜的。”

“.....啊?”

少女带着弟弟去找警察叔叔,卖棉花糖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试图诱拐小朋友,让警察叔叔去看看。警察抓到坏人,孩子们被带回警察局,警察召唤家长,姐姐首次对爸爸告状,弟弟巨蠢想找她玩居然不好好说还骗人。蠢货弟弟遭到一顿毒打,男女混合双打,名义上后妈实际上称呼是阿姨的陈阿姨,对少女很是感激。

这一家人很普通,这一家人都很好,这一家人让少女的世界多了一些色彩,这一家人也让少女在师长询问她要不要换个监护人时,很坚定的拒绝了。

父亲红着眼眶来问女儿为什么,少女如今唇边已经惯性上翘,女儿笑着对爸爸说.....

“我梳理了本市近十年的儿童走失案件,有五成的把握犯人就藏在最显眼的地方。”少女眉眼含笑的问父亲,“您要不要猜猜看,最显眼的地方是哪里?”

父亲先是楞后是惊,悚然而惊,寒凉彻骨。

少女还是笑着的,笑着告诉父亲,也是告诉自己,“尼采说过,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我是妈妈的女儿,我不想成为她,但我已经成为了,只是我比她更聪明而已。”

父亲走了,女儿含笑送他,此后他们再未见过面。

故事的最终,女儿从疗养院接回了妈妈,同妈妈讲,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一辈子。

剧本的最终幕是女儿趴在妈妈的膝头,同妈妈聊着最近的学业。她们背后的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幅全家福,有母亲、有女儿、还有,微笑的外婆。

外婆慈眉善目,很像孙女。亦或者是孙女很想她,是所有认识的人都交口称赞的学者。

三个月前,李在镕看到这个剧本时,他们人还在多伦多。彼时李在镕很不能理解,《母亲》那么好的本子韩舒苒死活不拍,都那么抗拒了,怎么会还写个分支出来,还是更惊悚的分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