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回到竹苑后,初夏想着芙蓉居发生的事,整夜翻来覆去的,没怎么睡着。天一亮,就披衣起床,坐在廊前发呆。

清晨未散的雾霭里,楼厌远远行来。

初夏站起身来:“师父这么早去哪里?”

“回将军陵取些旧物。”

初夏陷入思量。

“想去吗?”楼厌笑问。

“阮姑娘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话是有道理的,我在想师父的病或许与成长环境有关系。

楼厌有些意外:“原来夏夏说要帮我治病,是真的。”

“那是当然,这么严肃的事,我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可若是医好了为师,为师的两个人格就会消失一个,夏夏希望消失的是谁?”楼厌云淡风轻地朝初夏抛出了送命题。

这个问题,初夏还真没考虑过。

两个人格都对她很好,就像是左手和右手,都重要。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选择权在师父手上。”初夏满脸认真,又把问题抛了回去。论立场,她的确没有资格决定。

楼厌没再追问下去,有些问题,刨根问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带着她去了将军陵。

将军陵,顾名思义,原是将军的埋骨之地。据说这位将军生前征战八方,封狼居胥,立下汗马功劳,晚年却被奸人诬告,落了个罢官横死的下场。当地的百姓筹集资金,专门为他建造了陵寝,忠骨埋葬在此。后来,星霜荏苒,沧海桑田,陵寝数度遭盗,将军的棺椁以及墓中的陪葬品都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个空壳子。

祝长生收养穆千玄后,为免他一身剑骨被世俗埋没,重新休整将军陵,将他安置在此地,派一个哑奴照顾。十八年来,穆千玄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孤零零地长大。

墓道漆黑,楼厌提着盏油灯,掌中昏黄光芒,化作利剑,劈开浓厚黑暗。初夏依偎在他身侧,双手不自觉抱上他的胳膊。

地宫本就阴森恐怖,这里还是死人埋骨的墓室,难以想象这个地方长大的穆千玄是怎么熬过来的,如果把初夏关在这个地方,不出三日,初夏就会崩溃。

除却脚下的方寸之地浸染暖黄灯晕,四周都被黑暗吞噬,阴冷潮湿的气息,如某种冷血的爬行生物,攀着背脊缓缓向上攀爬,死一般的寂静中,师徒二人的脚步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地底。

“怕了?”抱着楼厌胳膊的那双手越收越紧,楼厌不禁好笑地出声。

“有师父在,不怕。”初夏定了定神。他都在这里住了十八年,要是有什么,早就把他给吞了。

“快到了。”楼厌安慰。说话间,已进入一间石室,这里原不知是安放什么的,现在是用来睡觉的,被改造成了卧房。楼厌掀开桌上的灯罩,点燃室内所有灯烛。

不久前还曾居住在此地,如今重游故地恍若隔世。

楼厌敛眸,掩去心事。

灯烛驱散黑暗,将整间石室照得一览无余,石壁上雕刻着“将军杀敌”的图案,初夏一幕幕看过去,几乎将这位将军的生平尽收眼底。除却这间卧寝,还有书阁和剑室。

书阁内都是功法秘籍,纸上泛黄的痕迹,以及无数道折痕、旁边杂乱的批注,都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曾将其翻阅了无数遍。剑室空荡,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四壁上都是剑痕,有些浮在表面,力道略显不足,有些沉下三寸,剑锋势不可挡。

初夏忍不住偷偷数起这些剑痕。

“一共一万三千六百道剑痕。”楼厌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出口就点破了她的疑惑。

初夏抚摸着剑痕,感叹:“师父真厉害。”

她极目望去,仿佛望见了灯火摇曳间,身形挺拔的小小少年,手持长剑,一剑,又一剑,将十八年寂寞孤独的光阴,尽数雕刻在墙上。

斑驳的痕迹,一如他斑驳的心迹。

她感同身受,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荒凉窒息感淹没。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楼厌察觉出初夏的异样,干燥温暖的手掌,裹住初夏的手,牵着她,走出这座巨大的地下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