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海岩:不,我觉得,关于你自己的故事,更让人好奇。你是生在北京吗?

吕月月:我生在东北,黑龙江密山。

海岩:那是你老家?

吕月月:不。怎么说呢,我母亲是北京长大的,一九六八年高中毕业到东北插队落户,再就没回来。

海岩:也就是说,你姥姥家在北京。

吕月月:姥姥老爷早不在了,我妈是独生女儿,所以北京早没什 么亲人了。

海岩:你父亲呢,现在也在东北?

吕月月:我的父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北佬,他的老家离中苏边界很近很近。

很早以前我的祖上在那一带深山老林之中统治着一个非常大的庄园。那地方名叫刁林。如果按毛 主席关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的标准,在我的 曾祖父以前,我家属于名符其实的大地生一类, 以我们 吕家在刁林一带的势力和行径而论,也够得上土匪恶霸一级的人物。我曾祖父有个绰号叫“黄半山”,他的庄园是一色的黄琉璃瓦的大屋顶, 铺了半个山坡。黄琉璃瓦 过去是皇室的专用品,臣民百姓绝对不准用的,用了就 是谋反。可刁林那地方山高皇帝远,我的老祖宗占山为 王,别说用黄瓦,他种了满山的鸦片,谁管得了呀。

我曾祖父这一代, 是吕家的鼎盛时代,光是看家护 院的子弟兵,就有二百多人, 一律白马双抢。在当时的 刁林,可算得上唯我独尊。满洲国时期,日本人也不惹他, 还请他出面维持地方治安。抗联也想争取他,以为 他有点侠肠义胆,时不常地跟他讲点民族大义什么的。 其 实我曾祖父八面玲珑,既不抗日也不反共,甭管是谁,只要不妨碍他种大烟就行。后来苏联红军对日宣战,进军中国东北,就是从刁林人的境。我曾祖父夜郎自大惯了,又没什么文化,别人跟他一说老毛子来打二毛子了,他就火儿了,说二毛子是我的朋友,老毛子凭什么来抢地盘。老毛子二毛子是我们东北土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吗?

海岩:知道,你们东北人管俄国人叫老毛子,管日本人叫二毛 子。

吕月月:我曾祖父想在日本人面前露一手,做点仗义行侠的事。在某~天天没亮的时候就带着他那二百人,一色的白马双抢,很神气地到边境线的一个山口那里去堵老毛子。他想先把老毛子劝回去,不行的话就撂倒他几个,给他们个下马威。

他们赶到边境山口时正赶上苏联红军的装甲部队过境,坦克车、装甲车、十轮大卡一辆接一辆隆隆开过,到中午还没过完。他们躲在山上看到山谷里烟尘蔽日,马达声震耳欲聋,看了将近一天,到黄昏时他们拖着枪回来了。我曾祖父一句话也没有说。

回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爷爷送到省里去

读书,老毛子的铁甲部队使他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无限大。我爷爷到省城上学以后,解放军进军东北,刁林也开始清匪反霸,土改建政,曾祖父的白马双抢的子弟兵很快瓦

解,曾祖父后来被解放军当作土匪镇压,庄园土地全部没收。我爷爷和我父亲在后来的几十年中,戴着土匪恶霸的

孝子贤孙的帽子,难见天日,没过过一天直腰瞪眼的日子。我妈就常对我说,吕家祖上一辈一辈的罪孽太大太大了,现在轮到你爸爸来还这笔债了。我爸年轻的时候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