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文白追缉录 书自清 3526 字 1个月前

大雨滂沱,那几天学校都停课了,学生们也不在校。我家所在的地方也淹水了,我风湿犯了,待在家中寸步难行。我内心忐忑,但隐隐之中,又希望能一切顺利。

8月14日,三中附近的大水基本退去了,学校重新开课。护城河发现无名男尸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整天学校里都有人在议论这事儿。

那天刘燕请假,没来上课。我深感不安,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去家访一下。但想来想去,我还是不愿太过深入地卷进此事,毕竟我要为我的家庭负责。

那天,我也在担心三中的花圃。那里有我种下的一株新梅树,根系还很嫩,经不起水泡。我早间去了一趟,查看了一下。梅树虽小,但生命力顽强。

我想起了那个女孩,她就好像这株梅似的。

当日晚间,我像是有所预感一般,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加班。我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本《白夜行》,可以肯定的是,我是不能把它还回去了。我脑子里乱乱的,总觉得有些地方被我忽略,佛像、汽车……我想她们如果真的做了,汽车该如何处理,佛像又该如何处理。

我又担心那株梅树了,于是打算去看看。我拿了电筒下楼,走到花圃外的路口时,老远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那里,蹲在那株梅树下。我没有上前,也没有惊动她。但我万分的紧张,那是我这辈子最紧张的时刻。

那阴影在梅树前蹲了一会儿,走了。我上前,发现梅树树根附近的土有些松,于是拿着小铲将土拨开,我发现了埋在里面的佛像。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我呆呆蹲在那里十多秒,又重新将土盖了回去。

我依旧每天都会去照顾花圃,看着梅树一日日长大。刘燕也回来上课了,她未能好全的鼻青脸肿的模样,还是引起了同学们的议论。刘燕每天也都会去梅树下,我知道她是去确认佛像所在的。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直到三个多月后,入冬了,花圃要翻新,梅树要移植到10米开外土更深的地方去。我得到消息比刘燕要早,11月29日,我早早到校,将佛像挖出来,用布包包裹严实,并拿到工具房旁的水池边冲洗干净。中午休息时,我将佛像带回了家里。此过程没有人发现。

当日下午的活动课,大家都去操场上玩了,刘燕却脸色煞白地在我的办公室外徘徊。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我出门,领着她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揽着她的肩膀从教室窗户向下方的花圃看。那里,工人们已经开始挖土了。

我说,等梅树移植到合适的地方去,树苗就能把根扎得更深,就能吸取更多的养分,枝繁叶茂,开出漂亮的花朵。梅树是顽强的,凛冬腊月,花朵也能盛放。再寒冷的日子,只要挺过去就好了。

她扬起脑袋认真看着我,我忘不了她的表情,我知道她听懂了我在说什么。这孩子太聪明了,她之所以把佛像藏在那里,是因为她知道花圃一直是我在打理着,如果真的被发现,我也是最大可能的第一发现者,我是她的最后一道保险。

这就是我做的全部事情,我为她提供了消灭痕迹的办法,也为她藏匿了关键物证佛像。作为她们的最后一道保险,我一直恪守着秘密。我们谁都没有明说过这件事,但我们都心知肚明。杀人的主谋是刘燕,其母刘湘琴为从犯,整个犯罪计划是她们商议着策划出来的。

母女俩其实是很善良的人,但善良并不意味着会永远地软弱下去。当人被逼到绝境之中,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反抗力。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为刘燕办理户籍和学籍时发现的秘密。她其实是88年出生的,晚了两年才上学,案发时她已年满15周岁。

每当我擦拭那尊药师佛尊像时,我都会想起那句宏愿: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行邪道者,悉令安住菩提道中。赎罪吧,这才是解脱。】

……

周五一早传来消息,王明乾、李东越、佟嘉华三人在秀州的调查有了结果。查明周康盛确为秀州十多年前的一伙窃盗团伙的成员之一。秀州当地多所寺庙、古建,以及陵寝皆遭盗掘,大量佛像被窃取,都是这个团伙所为。

这个团伙在13年前已经被公安机关捣毁,绝大部分成员都已落网,只有一个名叫朱元的男子未曾落网,此人被指认是团伙中的二把手,负责踩点、策划等动脑的事务,非常聪明。

朱元没有留下影像,只有画像师根据犯罪同伙的描述画出的画像。二者的人像差距略微有些大,但基本特征还是符合的,经过比对,可以确认这个朱元就是周康盛。

据同伙描述,朱元性情乖张,时而阴沉冷静,时而暴戾可怖,在团伙中的威望不亚于为首的大哥。这个人非常古怪,他如此凶狠残暴,却非常恋家,经常是作案分赃后不与兄弟们聚会,反倒是直接回家。他家里还有妻子、女儿,朱元还经常会带点小礼品回家给妻女。

案件情况至此基本查明,而在过去的一天内,有了康家珍的证词,周颖在审讯刘燕、刘湘琴的过程中也获得了重大突破。

刘湘琴率先交代了作案的全过程,杀人方式、抛尸手法等都是女儿刘燕的策划,而她负责采购所需用品和处理杀人后续。她交代,她当时购买了三个蛇皮袋,10瓶84消毒液,由于她曾在原电机厂小学做过一段时间的清洁工,与给学校贩售清洁用品的商家相熟,因而有门路可以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购买到比较大量的84消毒液。

在蛇皮袋内不慎撒入面粉的是刘湘琴,因为蛇皮袋就放在面粉袋旁,她当时太过紧张,弄翻了面粉袋。

刘燕的右手小指错位,就是因为在断指后没有好好固定,反倒在数日后执行了杀人计划,手指是在扯绳索时错位的,再也没长好。

杀人是逼不得已,她们本来就是为了逃开周康盛而离开了秀州,来到洛城。这个人重新找到了她们,并妄图把她们重新带回去生活。他是个阴晴不定的可怖男人,不论是刘湘琴还是刘燕,都早已无法再忍耐他的暴力与控制。

早年间,刚从家里独立出来,在纺织厂做工的刘湘琴,是在纺织厂门口的小卖部认识周康盛的。他就住在那附近,经常来小卖部买烟。周康盛讲义气,会打架,帮着刘湘琴出头,单纯且自幼不受待见的刘湘琴从未感受过别人对自己好,周康盛带给她头一份的温暖,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了他,连结婚证都不要,就能跟他一起过日子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从此开启了一段噩梦般的人生。起初还不明显,二人同居后如胶似漆,很快诞下女儿。但是就在她坐月子期间,周康盛开始犯病了,打骂刘湘琴,甚至拿手去捂女儿刘燕的嘴,差点把刘燕捂死。他每每打人后,都能意识到自己犯病了,为了女儿能安全长大,周康盛还离家了相当长时间,在外面连番作案,美其名曰赚奶粉钱。

此后便是永无止境的纠缠,从刘燕出生到上小学,就没安生过。周康盛一般是离家数月,归家后吃喝、打骂,然后再离家,如此循环往复。母女俩苦不堪言,直到遇到了康老师,一切开始发生转变。

母女俩知道佛像是被康家珍藏起来了,但她们从未追问过藏去哪里。她们每年都去祭拜康家珍,竟不知道关键物证其实就在壁龛之内。她们也从未想过,康家珍会在去世之后留下文字,揭发了这一切。

“我信任她,是康老师给了我们新的生活。她要毁了我,我无话可说,也不会去怪她。”刘燕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这个样貌平平,但颇具冷峻气质的女子,此时的面色苍白若纸,也许她所信仰的一切,在此刻都已彻底崩塌了。

“她没有毁了你,从始至终,她都在救你,也包括这一次。”周颖缓缓说道。

刘燕默然地看着周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那个带给她光明的支教老师。往日一切浮上心头,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