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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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桐一下就怔住了。

她看着哥哥,难得也有了些口吃,“哥,你这得想清楚了,权大夫开始留心到这种病灶,也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除了你之外,也就是开了两个人。到现在都还不满两年呢,你知道……你知道开了之后,能不能治好,开了之后能活多久?”

也不知为什么,一旦榆哥下定决心,要做这个开颅术,善桐反而觉得思绪渐渐清晰,几乎是每说一个字,她的念头都更加坚定:权仲白说得不错,她承担不起赌输的后果。尤其是这两个接受过开颅术的病人,根本也还没有活过五年、十年,谁知道这开颅术会不会有什么隐患。说她胆小也好,自私也罢,她宁愿再把病情就这样拖下去,多和哥哥相处十年、二十年,也不愿意把所有一切赌注,都压在一个太惊世骇俗的开颅术上。

善桐的这几个问题,榆哥自然都回答不上来的。而这几个入情入理的问题,也的确使得榆哥的态度出现了一点松动,他低下头来,久久未曾说话,再开口时,态度里已经多了一丝赌气。

“能治好、就治,治不好,活着也是白活……”他又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妹妹,而是把眼神调向了苍灰色的天空,极轻又极快地嘟囔了一句,“活着也是废物……”

善桐全副心思都放在哥哥身上,哪里听不到这句轻而又轻的自言自语?她一下心痛如绞、热血上涌,冲口而出,就训斥善榆,“谁说不考功名,就是废物?我不许你这样想!”

忽然间,她开始痛恨母亲、痛恨祖母,痛恨每一个将“万般皆下书,唯有读书高”这句话灌到榆哥脑子里的人,痛恨这个的确是万般皆下书,唯有读书高的世界。难道不能读书不能下场,就注定一无所成?就是愚笨?究竟是谁把榆哥‘变’成了人尽皆知的‘脑子不大好使’,即使他本人其实只是反应迟钝了一些,心底却是一片空明?

无数的话语就要喷薄而出时,她看见榆哥脸上的表情,一下又哑了火。善桐本能地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只要她不能改变这天地,不能改变家人,榆哥就还是会认为现在的自己是愚钝的,是有疾患在身的,是值得自己冒着绝大的风险,开颅放血,来求一个飘渺的治愈机会的

她又想到了脑浆混合着颜色水淋漓而落的场面,更坚定了心意:这个开颅术实在是太不成熟了,才只有两个人开过而已,不论如何,榆哥是决不能做这第三个受术者的。

再说,虽然很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谁知道权仲白是不是有意鼓励榆哥接受开颅,以便为他诊治那位贵不可言的病患累积经验?虽然表面来看,他是个光风霁月魏晋风流的人物,似乎和俗世算计半点扯不上关系,但善桐总觉得从细微处见大,很多事,权仲白心里也不是不明白,或者再说得诛心一点,能坐到皇帝身边的首席御医,很多阴微心机,他怎么可能不懂?

自然,她不会因此看不起权仲白,或者觉得他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两面派,人生在世,总有许多无奈,就是善桐自己,不也运用心机,拿捏着别人?只是既然如此,重新来看权仲白的诸多行径,就显得有几分可议了。一般而论,开颅术死人的风险总是要比吃药来得大,并且更容易落下埋怨,再说,四叔是个不中用的,这一点谁都是一看就明白。自己虽然说有几分本事,但毕竟是个女孩,年纪也不大,开颅术这么大的事,当然还要家人做主。可权仲白只做不提,先就这样骗自己来看了开颅过程……多少有些欺自己年小的味道。要是榆哥一答应,自己也决定赌一赌,难道他就敢这样给榆哥开颅了?

善桐越回味,就越觉得不对劲,她终于发觉自己还是太嫩了点,多少有被权仲白坑了,还要感激他的嫌疑。只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权仲白的每处言语似乎都无可指摘,要说他心机深沉,有意拿榆哥再练练手,这才不着痕迹,多方怂恿榆哥来做这个开颅术,那也可以。可要说他就是个医痴,一心一意只是想治好榆哥,攻克血瘀在脑这个难关,似乎也不是说不通

她一下又敛回了思绪,见榆哥面上倔强犹存,便不提究竟他算不算病号的事,只道,“这件事兹事体大,爹人就在定西,派人送信过去,就是一天不到的工夫,你想开颅那也没用,得爹点了头才行。不然,权大夫也不会给你开的。既然你定下了心思,那我回头就写一封信,请沁表哥也好、桂二哥也好,把信送过去,爹就是再忙,这么大的事也得上心不是?要是他许了,我也没二话,要是他不许,那咱们就试试看针灸,吃药……唉,你放宽心吧,家里还少你一口饭吃?你看楠哥、樱娘,哪个像是有大出息的样子,谁也没看小了他们不是?”

榆哥本来已经渐渐露出无奈之色,似乎也不得不接受开颅术必须先通过父亲的现实,可善桐最后一句话却还是说坏了,他面上倔强之色越浓,硬邦邦地就顶了善桐一句,“我是嫡子,我、我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