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丑陋

海鹏叔就没有受住这样炎热的天气,在五月初的一个晚上,派人请老太太和王氏、三老爷、四老爷进十三房的小院子里说话。

他病情快要不好,小五房倒是知道的:毕竟是鸡犬之声相闻的邻居。海鹏婶还来和老太太打了招呼:万一海鹏叔咽气了,她一个女眷换不了寿衣,还得要三老爷、四老爷帮帮忙。

老太太不但带了第二代,还把善桐也带上了,“你多陪陪善喜,这孩子心底还不知道怎么苦呢。”

没想到海鹏婶和善喜两母女反而很平静,善喜盯着一双桃子一样的眼睛,就束手站在屋角,看到善桐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她便握住了善桐的手,又用力捏了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没有事儿!”

善桐扫了里屋一眼,只能见到几个大人围着床上的海鹏叔,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还有一千多石粮食……都密密实实地锁着……回头就把钥匙给您,以后她们母女还……”

过继、家产、出嫁,一个又一个关系到善喜命运的词汇就从里间飘渺地传了出来,善喜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笔直地站在角落里,望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手有很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善桐细心,几乎都无法发觉。

又过了一会,老太太低沉有力的声音就从屋内传了出来,“大侄子你放心去!当着儿子、儿媳妇的面,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以后你媳妇闺女,我们小五房看顾!”

海鹏婶细细的哭声就跟着响了起来,还有海鹏叔乏力的叹息声,又是钥匙互相敲击的声音——老太太就在众家人环绕下出了里屋,沉着脸冲善桐点了点头。

善桐紧紧地捏了捏善喜的手,哑着声音,只说了一句,“挺住!”

善喜的嘴唇都要抿成了一条线,她挑开帘子就进了里屋,海鹏婶一边哭一边赶她,“屋子里不干净,你出去,出去。”

善喜到底还是不肯出来,海鹏叔低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只是气声,善桐出了屋子回头看时,只看得到善喜侧着头,专注地听着,脸上是一片如洗的平静。

三老爷和四老爷当晚就没有走,也就是三更时分,海鹏叔安安静静地去了。

丧事扰乱了几天,到底也没有大办,寿材是早备好的,因天气反常的热,又无冰,不过停了一天的灵,村子里几个居士念了一棚经,便将人葬了进去。善桐年纪小,并不得去,只是事前事后陪着善喜。等过了头七,海鹏婶又送了一大包茯苓白芍过来给善柳服用,老太太千恩万谢地收了,回头就和三老爷商量,该怎么给善柳熬药:小姑娘也受不得这暑热的天气,中暑发烧,上吐下泻好几天了,咳嗽又重了起来,人是眼看着瘦了下去,家里偷偷给她做了纯白面馒头都吃不下去,现在已经是咳出血来了。——和海鹏叔临终前几乎是一个症候……

三老爷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要借了宗房的马去凤翔府里请大夫,才出村墙没有多久就又回来了——路上的流民说,凤翔府里的人全都走光了,因县里粮食要吃完了,只得到山林里去淘食儿,就是进了凤翔府里也没人了。

老太太沉着脸,第二天就不许善桐进三房的院子去看善柳了。“这看着是肺痨……是会过人的!”

善柳往年虽然也咳嗽,但似乎并未上升到肺痨这么严重的程度,说起来,也许是隔邻的海鹏叔过到了她身上。可现在人都已经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老太太屋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话了,让善柳搬到二房原来住的小院子里去住。

三老爷眼睛都熬红了,当天硬是又骑了马往凤翔府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只是带了一包药——府里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了,就连丰裕粮号都上了门板,他寻了个相识的伙计打听过了,说是两个月前粮号就没粮食了,一家老小是拖家带口地去了西安投亲。

先不说西安城内有没有好大夫,就是有,这兵荒马乱的又怎么会出诊到杨家村来。再说,善柳这几天都开始咳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