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扯开了大衣扣子,在公路上撒腿疾跑,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听到远处传来的巨大动静,他心头大震,再一次加快了步伐,直到气喘吁吁,肺叶灼烧。

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视,分辨路径不成问题。地上出现越来越多轮胎摩擦的痕迹,扭曲而怪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条引线,把他指引到事故发生地那儿去。

眼前的景象让严子书说不出话来。

被撞得七扭八歪的护栏延续了一小段后,有大概三四米的栏杆彻底不翼而飞,大概被撞得脱落谷底。巨大的缺口像一张恐怖的大嘴,有几条轮胎印直接延伸到缺口当中。

但傅金池的车还在,车窗全碎,车头变形,斜斜地卡在护栏断口,一半车身却已探出悬崖,还在不停摇晃,仅靠残损栏杆一点可怜的支撑,形成个脆弱的三角结构,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看到这一幕时,严子书甚至没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即便是他亲自遭遇一遍这样的危险,大概都不会这样害怕。

现在,他简直害怕得不像样子。

他在意志力的驱使下,才没有当场腿软,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想要稳住汽车。但血肉之躯能有多大力量,严子书甚至害怕自己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声波都会让这辆严重损毁的车彻底失去平衡,翻到山下去。走得近了,他才仓促地想起,对了,应该先检查人在什么位置。

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但好像主驾没有人。

傅金池呢?

严子书伸手想扶住护栏,又仓皇地缩回了手。他探头往山下看去,脑内阵阵眩晕,这也不能怪他,车祸现场总是惨烈的,好像有辆红色的车滚了下去,具体却看不太清楚。

他暂时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十秒,直到有人两手插入他腋下,从背后把他拖离护栏缺口:“我还活着呢。别站在这,危险。”

严子书被拖着倒退了两步,才定了定神,松出一口大气。

他克制着肌肉的颤抖,转身抱住傅金池,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只是并不熟练。

千言万语也只得一句:“没事就好。”

傅金池低下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忽然亲了一口,然后吃吃地笑了出来。

严子书一下松开了他,明明隔着冬衣,那处却留着温热的触感。

傅金池头上有伤,脸上流下细细的血线,也是,出这么大的车祸,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一瞬间,严子书混乱的内心重新变得条理分明。

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立刻变成一二三四五,有条不紊地出现在脑海里。他摸索着从兜里找手机,伤者本人倒仿佛无所察觉,悠然把手抄在大衣口袋,还对他说:“你说让我放下一切不管,你告诉我,怎么放下?”

“别说话了你。”严子书把他扶到路边,“我现在报警。”

他还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傅金池沉默地靠在树干上,看对方镇定下来安排一切。严子书语言简练地向电话对面报出位置和事由,刚刚那什么都顾不得的失态,就像昙花一现般短暂。

甚至让人怀疑有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原本是傅金池厚着脸皮占据的房间,后来前台还是给他做了个名牌挂在门上。

他知道严子书这个人就是这样,可以处理好各种突发状况,因为所有的该做和不该做,都有个既定程序在他心里,只有“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大概从来都不是为他专门打造的。

大概有关心到情感压过理智的人,才会方寸大乱。

傅金池甚至遗憾,这人的感情果真贫瘠,一滴一滴地汇聚到现在,也不过那么一小杯。

接下来过了一个忙忙碌碌的大年初一。救护车先把傅金池送到医院急诊,然后他在病床上配合警方做了笔录。交警和搜救队去了事故现场,不过摔下山的那个司机已经当场死亡。

至于白色的那辆夏利,虽然盘山公路一带没有足够的监控摄像头,但根据现场的轮胎痕迹、套牌线索以及附近区域的监控录像排查,要抓到司机并不困难。

事实的确如此,这年头刑侦技术都先进了,肇事者不再像当年那样容易逃之夭夭。只是司机坚称,自己和红车车主只是商量着干上一笔,拦辆豪车,意在劫财,背后没有任何指使。

这是个并不让人意外的说辞。

傅金池没有表示异议。